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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 避暑錄話
  • 葉夢得
  • 4865字
  • 2015-11-10 18:50:26

北苑茶正所產為魯坑謂之正焙,非魯坑為沙溪謂之外焙,二地相去不遠而茶種懸絕,沙溪色白,過于魯坑,但味短而微澀,識茶者一啜如別涇渭也。余始疑地氣土宜不應頓異如此,及來山中,每開辟徑路,刳治巖竇,有尋丈之間土色各殊,肥瘠、緊緩、燥潤亦從而不同,并植兩木于數步之間,封培灌溉略等,而生死豐瘁如二物者,然后知事不經見不可必信也。草茶極品惟雙井、顧渚,亦不過各有數畝。雙井在分寧縣,其地屬黃氏,魯直家也,元間魯直力推賞于京師,族人交致之,然歲僅得一二斤爾。顧渚在長興縣,所謂吉祥寺也,其半為今劉侍郎希范家。所有兩地所產歲亦止五六斤。近歲寺僧求之者多,不暇精擇,不及劉氏遠甚。余歲求于劉氏,過半斤則不復佳,蓋茶味雖均,其精者在嫩芽,取其初萌如雀舌者謂之槍,稍敷而為葉者謂之旗,旗非所貴,不得已取一槍一旗猶可,過是則老矣。此所以為難得也。

柳公權記青州石末研墨易,字或為氵今。凡頑石捍堅,磨墨者用力太過而疾,則兩相拒必熱而沫起,俗言磨墨如病兒,把筆如壯夫。又云磨墨如病風手,皆貴其輕也。冷與冫今二義不相遠,石末本瓦硯,極不佳,至今青州有之。唐中世未甚知有端歙石,當是以瓦質不堅,磨墨無沫耳,物性相制固有不可知者,今或急于磨墨而沫起,殆纏筆不可作字。但取耳中塞一粟許投之,不過一蕞,磨即不復見。頃墨工王湍言此,試之果然,書幾間亦不可不知此。

賜告、予告,孟康解《漢書》以為休假之名,非也。告者以假告于上,從之而或賜或予,故因謂之告。《左氏》言韓獻子告老,豈亦假耶?顏師古以為請謁之言,是也。然謂謝病、謝事亦為告,則非是。謝者,置其事與言病而去爾。古文皆相因為義,自可以為意通,而說者每鑿而附會,是以愈傳而愈失也,

婦人以姓為稱,故周之諸女皆言姬,猶宋言子、齊言姜也。自漢以來不復辨,類以為婦人之名。故《史記》言高祖居山東,好美姬,《漢書囗外戚傳》云所幸姬戚夫人之類,固已失矣。注《漢書》者見其言薄姬、虞姬、戚姬、唐姬等皆妾而非后,則又以為眾妾之稱。近世言妾者遂皆為姬,事之流傳失實每如是。今謂宗女為姬,亦因《詩》言王姬之誤也。

俗言忍事敵災星,此司空表圣詩也。表圣《休休亭記》自言嘗為匪人所辱,宜以耐辱自警,因號耐辱居士,蓋指柳璨,豈白馬之禍璨將為不利,有不得已而忍辱以免者,故為是言耶?《表圣傳》見《五代舊史?梁書》,蓋其卒在唐亡后也。然絕不能明其大節,至謂躁進矜伐,為端士所鄙,昭宗反正,召為兵部侍郎,謂己當為宰輔,為時要所抑,憤而謝病去。世之毀譽相反如此,如表圣出處用心,而不見知于當世,猶至是乎?王元之為《五代闕文》始力為之辯,方元之時去五代尚未遠,蓋猶有所傳聞,今《唐新書》所載大抵多取于元之。故知君子但強于為善,是非之公要有不能終亂者,其久而必定也。

樂君達州人,生巴峽間,不甚與中州士人相接,狀極質野,而博學純至,先君少師特愛重之,故遣吾聽讀。今吾尚略能記六經,皆樂君口授也。家貧甚,不自經理,有一妻二兒一跛婢,聚徒城西草廬三間,以其二處諸生,而妻子居其一。樂易坦率多嬉笑,未嘗見其怒,一日過午未飯,妻使跛婢告米竭,樂君曰:少忍,會當有餉者。妻不勝忿,忽自屏間躍出,取案上簡擊其首,樂君袒而走,仆于舍下,群兒環笑,掖起之。已而先君適選米三斗,樂君徐告其妻曰:果不欺汝,饑甚,幸速炊。俯仰如昨日,幾五十年矣。每旦起分授群兒經,口誦數百過不倦,少間必曳履慢聲抑揚吟諷不絕,躡其后聽之,則延篤之書也。群兒或竊效靳侮之,亦不怒。喜作詩,有數百篇,先君時為司理,猶記其相贈一聯云:末路清談得陶令,他時陰德頌于公。又寄故人云:夜半夢回孤月滿,雨馀目斷太虛寬。先君數稱賞之,今老書生未有其比也。

往時南饌未通,京師無有能斫者,以為珍味。梅圣俞家有老婢獨能為之,歐陽文忠公、劉原甫諸人每思食,必提魚往過圣俞。圣俞得材必儲以速諸人,故集中有《買鯽魚八九尾,尚鮮活,永叔許相過,留以給膳》,又《葵仲謀遺鯽魚十六尾,余憶在襄城時獲此魚,留以遲永叔》等數篇。一日蔡州會客,食雞頭,因論古今嗜好不同,及屈到嗜芰,魯晰嗜羊棗等事,忽有言歐陽文忠嗜鯽魚者,問其故舉前數題曰:見《梅圣俞集》,坐客皆絕倒。

元豐間淮浙士人以疾不仕,因以行義聞鄉里者二人:楚州徐積仲車,蘇州朱長文伯原。仲車以聾,伯原以跛,其初皆舉進士,既病,乃不復出,近臣多薦之,因得為州教授,食其祿,不限以任。伯原吾鄉里,其居在吾黃牛坊第之前,有園宅幽勝,號樂。與林樞密子中尤厚善,紹圣間力起為太學博士,遷秘書省正字卒。仲車貧甚,事母至孝,父早棄家,不知所終,乃盡力于母。既死,圖其像,日祭之,飲食皆持七箸,舉進于像上,若食之者,像率淋漓沾污。父名石,每行山間或庭宇,遇有石輒躍以過,偶誤踐,必嗚咽流涕。好作詩,頗豪怪,日未嘗輟,有六千馀篇。每客至不暇見,必辭以作詩忙,終于家。蘇子瞻往來淮甸,亦致禮,以為獨行君子也。

錢塘西湖舊多好事僧,往往喜作詩,其最知名者熙寧間有清順、可久二人,順字怡然,久字逸老,其徒稱順怡然、久逸老,所居皆湖山勝處,而清約介靜,不妄與人交,無大故不至城市,士大夫多往就見。時有饋之米者,所取不過數斗,以瓶貯,置幾上,日取其三二合食之,雖蔬茹亦不常有,故人尤重之。其后有道潛,初無能,但從文士往來,竊其緒馀,并緣以見當世名士,遂以口舌論說時事,譏評人物,因見推稱,同時有思聰者亦似之,而詩差優。近歲江西有祖可、惠洪二人,祖可詩學韋蘇州,優此數人。惠洪傳黃魯直法,亦有可喜,而不能無道潛之過。祖可病癩死,思聰宣和中棄其學為黃冠,又從而得官,道潛、惠洪皆坐累編置,風俗之變,雖此曹亦然,如順、久未易得也。

孫樞密固人物方重,氣貌純古,亦以至誠厚德名天下。熙寧間神宗以東宮舊僚托腹心,每事必密詢之,雖數有鯁論,而終不自暴于外,言一定不復易,雖一日數返,守一辭不為多言。其子樸嘗為人道其家庭之言曰:為人當以圣賢為師,則從容出于道德;若急于名譽,老死亦安一節,不足學。故秉政于元豐、元間皆未嘗不為士大夫所推尊,而訖不見驚世駭俗之事。其名四子長即樸,次名曰雍、曰野、曰戇,可見其志也。

居高山者常患無水,京口甘露、吳下靈巖皆聚徒數百人而沽水于下,有不勝其勞者。今道場山亦無水,以污池積雨水,供濯溉,不得已則飲之。人無食猶可,水不可一日缺,但有水者不知其為重爾。吾居東西兩泉,西泉發于山足,蓊然澹而不流,其來若不甚壯,匯而為沼才盈丈,蓋其馀流于外。吾家內外幾百口,汲者繼踵,終日不能耗一寸。東泉亦在山足,而伏流決為澗,經碧淋池,然后會大澗而出,傍澗之人取以灌園者皆此水也。其發于上以供吾飲,亦才五尺。兩泉皆極甘,不減惠山,而東泉尤冽,盛夏可冰齒,非烹茶釀酒不常取。今歲夏不雨幾四十日,熱甚,草木枯槁,山石皆可薰灼人。凡山前諸澗悉斷流,有井者不能供十夫一日之用,獨吾兩泉略不加損。平居無水者既患不能得水,有水而易涸者方其有時又以為常而不貴,今吾泉乃特見眾艱于得水之時,故居者始知其利,蓋近于有常德者。天固使吾有是居也哉!

李亙字可久,兗州人,舉進士,少好學,通曉世事。吾識之最早,知其卓然必有立者。吾守許昌,一旦冒大雪自兗來,見留十日而去,未嘗及世事,惟取古人出處所難明者質疑于余。后為南京寧陵丞徐丞相擇之作尹,特愛之,擇之當國,乃浸用為郎官。建炎末虜犯淮南,亙不及避地,久之不相聞,有言亙已屈節于劉豫者,余深以為不然。既而聞為豫守南京,且遷大名留守。余雖悵然,然念亙終必不忍至此。今春徐度自臨安來,云見其鄉人,云亙謀歸本朝,已為豫族誅矣。不覺為流涕,乃知余信之為不謬,亙有知慮,見事速,此其間委折必有可言者,恨知之未詳也。

趙俊字德進,南京人,與余為同年生,余自榜下不相聞,守南京始再見之,官朝奉郎。新作小廬在城北杜門,雖鄉里不妄交。劉器之無恙時居河南,暇時獨亦是。言服者而不聞有甚利,其為害之甚乃有如謐者,好服食之弊也。吾少不多服藥,中歲以后或有勸之少留意者,往既不耐煩,過江后亦復難得藥材,每記《素問》“勞佚有常,飲食有節”八言,似勝服藥也。

韓退之《孔墓志》言古之老于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謂為無是,欲留之,此姑為說以留可也。若必待此而后可去,豈善為計者耶?時年七十三,歸不及歲而卒,如退之所云閭井田宅親戚,誰且無之?顧不必盡求備。能如毅然剛決固已晚矣,若又不能是,終不可去乎?王述乞骸骨,自序其曾祖昶《與魏文帝箋》曰:南陽宗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年老汲汲自勵,恐見廢棄,時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壽,致仕之年不為此公婆娑之事。述時年方六十三,辭情慷慨,自出其志,是以卒能踐之,不但為美談也。

阮裕為臨海太守,召為秘書監,不就,復為東陽太守,再召為侍中,又不就,遂還剡中以老,或問裕屢辭聘召而宰二郡,何耶?曰:非敢為高,吾少無宦情,兼拙于人間,既不能躬耕,必有所資,故曲躬二郡,豈以騁能私計故爾。人情千載不遠,吾自大觀后叨冒已多,未嘗不懷歸,而家舊無百畝田,不得已猶為汝南、許昌二郡,正以不能無資,如裕所云。既罷,許昌俸廩之馀粗可經營了伏臘,即不敢更懷軒冕之意。今衣食不至乏絕,則二郡之賜也。但吾歸而復出,所得又愈于前,則不能無愧于裕。

楚州紫極宮有小軒,人未嘗至。一日忽壁間題詩一絕云:宮門閑一入,獨憑欄干立。終日不逢人,朱頂鶴聲急。相傳以為呂洞賓也。余嘗見之,字無異處,亦已半剝去。土人有危疾,刂其黑,服如黍粟,皆愈。近世有孫賣魚者初以捕魚為業,忽棄之而發狂,人始未之重,稍言災福無不驗者,遂爭信之。晝往來人家,終日不停足,夜則宿于紫極宮,災福亦不可問,或謬發于語言,或書于屋壁,或笑或哭,皆不可測,久而推其故,皆有為也。宣和未嘗召至京師,狂言自若,或傳其語有譏切者,罷歸,固與當時流輩異矣。兵興不知所終。范堯夫每仕京師,早晚二膳自己至婢妾皆治于家,往往鐫削,過為簡儉,有不飽者,雖晚登政府亦然。補外則付之外廚,加料幾倍,無不厭馀。或問其故曰:人進退雖在己,然亦未有不累于妻孥者。吾欲使居中則勞且不足,在外則逸而有馀,故處吾左右者朝夕所言必以外為樂,而無顧戀京師之意,于吾亦一佐也。前輩嚴于出處,每致其意如此。

張湛授范寧目痛方云:損讀書一,減思慮二,專內視三,簡外視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凡此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氣{徒},蘊于胸中,七日然后納諸方寸,修之一時,近能數其目睫,遠視尺之馀,長服不已,洞見墻壁之外,非但明目,亦且延年。此雖戲言,然治目實無逾此六者,吾目昏已四年,自去年尤甚,而今夏復加之赤眚。此六物訖不能兼用,故雖雜服他藥幾月,猶未平。因省平生所用目力,當數十倍他人,安得不弊,豈草木之味自外至者所能復補?湛歷數自陽里子、東門伯、左丘明、杜子夏、鄭康成、高唐隆、左太沖七人嘲之,陽里子、東門伯不可知,而丘明以下五人未有非讀書者,安可不懼,要須盡用其方不復加減,乃有驗也。

杜牧作《李戡墓志》載戡詆元白詩語,所謂非莊人雅士所為,淫言語入人肌骨者。元稹所不論,如樂天諷諫、閑適之辭,可概謂淫言語耶?戡不知何人,而牧稱之過甚,古今妄人不自量,好抑揚予奪,而人輒信之,類爾!觀牧詩纖艷淫,乃正其所言,而自不知也。《新唐書》取為牧語論《樂天傳》,以為救失不得不然,蓋過矣。牧記戡母夢有偉男子持雙兒授之云:予孔丘,以是與爾。及生戡,因字之夫授,晁無咎每舉以為戲曰:孔夫子乃為人作九子母耶?此必戡平日自言者,其詭妄不言可知也。

李伯時初喜畫馬,曹韓以來未有比也。曹輔為太仆少卿,太仆視他卿寺有廨舍,國馬皆在其中,伯時每過之,必終日縱觀,有不暇與客語者。法云圜通秀禪師為言眾生流浪轉徙,皆自積劫習氣中來,今君胸中無非馬者,得無與之俱化乎?伯時懼,乃教之使為佛像,以變其意,于是深得吳道子用筆意。晚作《華嚴經》八十卷變相,李沖元書其文,備極工妙,不及終而以末疾廢,重自太息。既不能復畫,乃反厚以金帛求其所畫在人者,藏之以示珍貴。宣和間其畫幾與吳生等,有持其一二紙取美官者踵相繼,而伯時無恙時但諸名士鑒賞得好詩數十篇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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