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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東宮煙雨(3)

秦王淚眼模糊地打量太子一眼,不禁吃了一驚。他那么疲弱,那么憔悴,鬢發已顯斑白,瞧上去倒比父皇還老。他知道那白發里就有自己的一份兒;至少眼前的疾病就與自己有關!他顧不得自己淚臉如洗,倒要去擦太子腮上的幾滴。哥兒倆便抱頭痛哭起來。

哭罷,秦王說道:“大哥呀,你這活命之恩,我是終生難忘呀!”

太子說:“你看,怎能那么說呢?要說恩德嘛,那也是父皇——”

“不不不,我都清楚!我這條命就是你給的!你做的對!我三番五次派人來找你,你一概是閉門不見。急得我撞墻砸窗,亦曾罵過你咒過你。唉!想不到你倒暗暗地為我使勁!替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卻又不叫我知道。特別是那張陜西地圖,本是你受了苦累……卻把功勞加到我的身上!唉!你讓我該怎么報答你呀?”

太子淡然一笑說:“你是誰?我是誰?兄弟之間何言‘報答’二字?”

秦王也笑了:“對對對!常言說‘大恩不言謝’。所以我就什么謝禮都不帶。方才你說‘你是誰,我是誰’?你是太子,是明日的皇上。我是誰?我是你的臣下!我就預備著做你的忠臣了!”

他這話倒令太子有點尷尬。既然尷尬,也再無話可說。默了一會兒。秦王知太子有病,不便久坐,便起身告辭。秦王走后,太子又復躺倒。瞇上眼,似睡未睡。尷尬慢慢消去了,但另一種情緒——歉疚,或者說羞赧,卻代之而起,云霧似地從地下浮起,將他包圍。

朦朧中,有一裊裊娉娉的身影從這云霧中漸顯出來。

向太子裊裊娉娉走來的是秦王的妃子鄧氏。

秦王有兩位受冊封的妃子,一位是元朝時河南王王保保(即擴廓帖木兒)之妹,一位是寧河王鄧愈之女。鄧愈系開國功臣,戰功卓著,洪武帝寵愛有加;但死得早,壽只四十一歲。也許,幸虧他死得早,才未能卷入身后的是是非非,而得以保全名節。

皇太子朱標很相信佛說的“緣”。倘無這次奉旨巡撫西安,他何以進得秦王府?何以見得這位絕世美人?此即所謂:“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也!

為了查清秦王的罪行,那一日他帶了扈從官員和兵丁進得秦王府。以他的身份,他可以而且應該各處細細檢查。每一棟房,每一條廊,角角落落,甚或花園的每一塊石頭他都可以而且應該查到。須知大凡要鬧事的人,都把很重要的證據——比如謀逆同黨們來往的信札,或者“僭越”的器物藏匿在隱秘之處。而且只要看一下宮殿內是否堆金積玉,有沒有連皇上都不曾見過的珍寶,即可推定該王會不會非法斂財了。

校尉們早已把王府團團圍住。王府外早威赫赫擺好了太子儀仗。什么旗幡傘扇,金瓜玉斧,還有什么金交椅、金腳踏、金水罐、金水盆、金香爐、金香盒、金噴壺、金拂子……不一而足?;侍訌呐I出來之后,大部分官員自然得候在王府外面,他只帶領極少的侍從進去。少不得秦王府的所有妃嬪官吏都得跪迎。太子安排手下的官員與秦王的長史典、簿們忙活公務。看賬的看賬,查庫的查庫。他臉上一派嚴肅。但他在內殿接見秦王的妃嬪和子姪輩時,因畢竟是自家人,言談便帶著些和氣了。

這時候他看到的兩位王妃,王氏因身世遭遇比較坎坷,所以臉上飽經滄桑,但是神色上顯得極是平靜;倒是鄧妃,別看出身于大家,但可能自小嬌生慣養,沒經過什么磨難,就顯得極是稚嫩了。太子甫說得句“秦王在京里不是被關押,你們不必擔心”,那邊兒鄧妃早已抽咽起來。只見她肩頭不斷地抖顫,鳳冠上的珠翠花蕊隨著也搖擺。王妃覺得不是事兒,即用腳悄悄蹴她,提醒她注意“體統”。鄧妃就慌慌揩淚,強顏作笑,但臉上的脂粉已被揩洗得一塌糊涂了。

事情就那么怪:弄臟了的臉面應該難看才是,可這張臟面孔卻剛好相反,它倒顯示了另一種魅力。莫非這便是“梨花帶雨”嗎?設若這梨花不帶雨露,它還會引人注意嗎?

應該說太子的宮中不乏姝麗,況且他自己的妃子或也堪稱國色。但與這張面孔一比,卻是相形見絀。太子心里一亂,竟想不起下面該說些什么了。

陜西省布政使司本已為皇太子——這位最高規格的欽差大臣——安排好了行宮的,那些布政使和參政們經過多番研究,一套套方案比較權衡之后,最終選定的地方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最喜歡的華清池。但是太子笑微微說句:“華清池好是好,不過,還是留著等皇上來住吧!”他干跪就住進了秦王府。

住這兒既可為國家省些財幣,又可減少地方上的諸多麻煩。當他辦理公務,特別是調查秦王那些個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有時會神不守舍。后來竟意馬心猿。鄧妃的靚影常常飄然落于他的書案。

他想再見到鄧妃。可他和她必須回避。而且,他們單獨在一起更是難上加難。

有時候他晨起散步,走到后花園了,即可以透過掩映的花木看到麗影在窗前晃來晃去。他知道那是鄧妃。鄧妃在夏秋季節是喜歡住在樓上的。在樓上既可御風納涼,又可憑窗欣賞花園的景致。他和她的目光難免會有所接觸。但只在瞬間,麗影便會消失,這反倒增添了惆悵。

每到夜間,太子便覺得十分難熬。沒有嬪妃服侍。他也不可能召妓。那些太監又能頂得了什么?那么,每到這種時刻,他便想入非非。在這秦、漢故都,他想到過胭脂水能使“渭河漲”的阿房宮,那“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的景觀直令他贊嘆秦始皇漁色的氣魄;他也想到過能將楊玉環洗得舒舒服服,而令“侍兒扶起嬌無力”的華清池。說實話,他的氣質與秦始皇嬴政相去甚遠,所以他便更喜歡唐玄宗??上F在還不能效仿他?;实叟c太子僅一步之遙,卻有天壤之別呀!

有一個夜晚,他就真地夢游了華清池。他親眼看著楊玉環一件一件剝脫了衣裳,嬌睨著他,伸出玉臂說:“陛下你也來呀!”把他也拽入了水中……他不想無謂地折磨自己,便決定做一次唐玄宗。他首先是站在后花園里那株石榴樹下徘徊。石榴據說是唐玄宗時代從番國引進的。楊貴妃很喜歡吃。而且他和她還曾親手種過兩株,并發出“在地愿為連理枝”的誓愿。恰是石榴成熟時,那石榴一只只將皮兒炸開,露出粉紅的籽兒似對人微笑。他摘下一只,掰一粒籽兒嘗嘗,果然不錯,甜入心里。驀地他想到這石榴籽兒頗似美人的乳頭。心里就騰地一熱。手中的石榴掉落地上。

他撿起石榴,往樓上的那扇窗戶一瞅,又見靚影一閃。人雖瞬間逝去,而窗幔尚在飄拂。他知道那石榴是可以摘的了。

經過審慎思慮,他決定親自召見秦王身邊的人,包括王府長史司、王府護衛指揮使司的主要官員、太監,以及兩位王妃。召見是挨個兒單獨進行的,而且窗簾嚴嚴遮著,鬧得人心里惶惶,卻又不敢唧咕。究竟秦王爺犯了什么事兒呢?終于輪到鄧妃了。鄧妃淡掃蛾眉,并未著意地打扮。裊裊娉娉地過來,低著首拜過,便坐到指定的位子上。太子卻一聲都不吭。鄧妃雖低著首,卻能看到太子的眼光在她身上熱熱地掃。

太子說:“煩你沏碗茶過來,可好嗎?”鄧妃便給太子沏茶。捧著茶過來。輕輕放于桌上。

也許是太子的氣息驚嚇了她,便有些慌,將茶汁灑出了幾滴。此時太子順勢將她的手指抓住……按照太子的預料,鄧妃極可能會驚叫一聲。那他便會用另一只手去堵她的嘴。接下去鄧妃或許會掙扎。這掙扎可能是拼命的,亦可能是半推半就的。他希望的當然是后一種。但如果是前一種,估計亦無大礙,諒她也不會張揚出去的。

但是鄧妃既未驚叫,亦未掙扎,而是貓兒似地撲到了他的懷里。倒叫他一時無所措手足。而按照他的打算,他準備比唐明皇、楊貴妃的故事更具趣味。比如,他可以指一指旁邊擺著的石榴果,說一聲“妃子,你不請朕嘗一口石榴嗎?”那么,當她取過石榴的時候,他就可以說,“不,朕說的是你的石榴兒!”最后他就會把她的石榴兒銜在嘴里……然而無須這樣的繁瑣。當他把她攬入懷中的時候,她已經面團兒似地軟了。他盡可以為所欲為了。他就將手徑直穿透她的衣裳。去摘石榴。

這次的收獲不能說是完美的,但卻是成功的。時間不長,恰到好處。況且,因為鄧妃戴了鳳冠,不便于親吻,故而鬢發未亂粉面未損,便不會惹人疑惑。

鄧妃離去之后,他又覺得意猶未盡。他就計劃著第二次的收獲。但這樣的機會并不是很多。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他須代表皇上到處巡視、撫慰,不可能每晚都回王府?;叵肫鹚c鄧妃的巫山之會,除去上面的那回,一共還有三回。但一回比一回繾綣,一回比一回銷魂。他真沒想到鄧妃會玩得那么有趣兒,玩得那么癲狂。她藏有春藥,亦有《春宮圖》。誰知道哪兒得來的呢?

或許真如俚俗所言:“家花莫如野花香?!眳五c鄧妃一比那可真是清湯寡味!當然,鄧妃亦非野花,她同樣是御花園中的一朵。他和鄧妃繾綣的時候,他也曾撫著鄧妃的肚腹說,這也是吾家的土地。而鄧妃則說,日后如有生產,也是你家的龍種呢!

于是他便許諾,將來他登基之后,迅即將鄧氏接去冊為貴妃。鄧氏說,這怕是不行吧?太子說,如何不行?這比唐玄宗又算得了什么?朕說行就行!這么一說,鄧氏反倒安靜了。她把春藥和《春宮圖》都收起來了。她撫著他瘦削的臉,輕輕搖頭說,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半y道真會有那么一天嗎?”皇太子朱標從陜西回來之后,大概這是頭一回想起他對秦王妃的許諾?,F在想起這句話,感覺是那樣的不真實,似乎是夢中的囈語。而且,他也相信在西安的王宮里,鄧妃同樣會感到那是一場春夢。他們沒有任何的信物交換(即便交換了信物,又有何用?),因之誰也不會負誰。再說,鄧妃是用自己的身子換取了對秦王的寬宥哩。這么一想,皇太子朱標也便不覺得欠了秦王什么了。因此他也便不會因秦王說幾句感激的話而感到歉疚和羞赧了。

他倒是覺得應該對自己的妃子呂氏懷有歉疚。尤其呂氏為他喂藥的時候,這種歉疚便顯得特別沉重。

太子這么想著,迷迷糊糊地聽簾外塞率有聲,知道呂妃又要來催他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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