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永恒的幕布,籠罩著小鎮(zhèn)。小惜站在舊郵筒旁,掌心還殘留著那枚銹蝕懷表的冰冷觸感,以及瞬消失前那份虛幻卻沉重的絕望。
“時間囚徒……”她喃喃自語,目光投向霧氣深處。她必須做點什么,不能任由時間這樣錯亂下去,不能眼睜睜看著瞬在無盡的循環(huán)里枯萎。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瞬觸碰銹蝕齒輪時,霧氣似乎會變淡。還有媽媽的那塊懷表,在她手中似乎也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這些古老的、精密的機械,是否與流逝的時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
她需要找到一個地方,一個充滿了齒輪、發(fā)條和鐘表的地方,一個可能連接著時間脈絡(luò)的節(jié)點。
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地點——鎮(zhèn)中心廣場那座早已停擺的舊鐘樓。鐘樓頂層據(jù)說曾是一位老鐘表匠的工作室,里面堆滿了各種廢棄的鐘表零件。更重要的是,鐘樓頂端那只報時銅鳥,已經(jīng)沉默了十幾年。
目標明確后,小惜不再猶豫。她將兩枚懷表仔細收好,深吸一口氣,再次闖入了濃霧之中。去往廣場的路變得陌生而漫長,霧氣不僅遮蔽視線,似乎還扭曲了方向感。往常十分鐘的路程,她感覺走了足足半小時。
終于,那座灰撲撲的羅馬式鐘樓在霧中顯現(xiàn)出模糊的輪廓,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底層的大門被一把生銹的大鎖鎖住。小惜繞著鐘樓走了一圈,在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扇虛掩著的、通往內(nèi)部維修樓梯的小木門。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在抗議她的闖入。
鐘樓內(nèi)部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機油混合的氣味。狹窄的旋梯向上延伸,消失在黑暗中。小惜打開手機電筒,小心翼翼地向上爬。木制樓梯在她腳下嘎吱作響,每一步都揚起細小的塵埃。
她爬了很久,終于抵達頂層。推開一扇活板門,眼前豁然開朗。
這里就是鐘表室。
月光透過積滿灰塵的圓形玻璃窗,朦朦朧朧地照亮了房間。各式各樣的齒輪、發(fā)條、擺錘和表盤散落在工作臺上、架子上,甚至地上,仿佛一個時間機械的墳場。而在房間中央,矗立著鐘樓巨大而復(fù)雜的內(nèi)部機芯,無數(shù)大小不一的齒輪相互咬合,但現(xiàn)在它們?nèi)检o止著,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小惜被這奇異的景象震撼了,一時忘了害怕。她走近那龐大的靜默機芯,伸出手指,輕輕拂過一個足有臉盆大小的主齒輪上的灰塵。
就在這時,她身后傳來一個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音。
“你……真的來了?”
小惜猛地回頭。
就在房間最陰暗的角落,靠近窗戶的地方,空氣像是水波一樣蕩漾了一下。緊接著,那個蒼白瘦削、纏繞著鎖鏈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出來,比在懷表倒影里更加清晰,卻也更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是瞬。
他看起來比剛才更加虛弱,身上的鎖鏈似乎也沉重了幾分。他警惕地保持著距離,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交織著驚訝和一絲極細微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小惜驚訝地問,下意識地向前走了一步。
瞬立刻后退,身影晃動了一下,變得更淡了些?!皠e靠太近,”他聲音微弱,“時間……在我身邊不穩(wěn)定。你會被波及?!?
小惜停住腳步,心臟揪緊。他連與人正常接觸都做不到嗎?
“你說觸碰銹蝕的東西,霧氣會變淡,”小惜解釋道,舉起手中那枚銹蝕的懷表,“我想這里……也許能做點什么。”
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懷表上,眼神波動了一下?!肮爬系臋C械……記錄時間,”他輕聲說,像是在回憶某個久遠的知識,“修復(fù)它們……或許能……暫時穩(wěn)固流動?!?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房間中央那巨大的靜止機芯,又緩緩移向窗外,目光似乎能穿透濃霧,看到鐘樓外壁上那只沉默的銅制報時鳥。
“它……沉默太久了。”瞬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情緒。
小惜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修復(fù)它!讓停止的鐘聲重新響起,讓沉默的報時鳥再次啼鳴!這或許就是向這個錯亂的時間發(fā)出的第一聲反抗!
“我們需要工具和零件,”小惜立刻行動起來,開始在雜亂的工作臺上翻找。她找到了一些勉強可用的機油、幾把大小不一的螺絲刀,還有一小盒各種型號的齒輪和發(fā)條。
瞬無法觸碰實物,但他漂浮在離地幾寸的地方,指引著小惜。“那個主齒輪……卡死了,”他指向機芯的核心,“需要潤滑。左下角……缺少了一個傳動齒?!?
小惜按照他的指示,踮起腳尖,費力地將機油滴入銹死的軸承縫隙。她又從零件盒里找到一個差不多大小的銅齒輪,笨拙卻異常專注地嘗試安裝上去。
過程中,她不時瞥向瞬。他專注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蒼白的臉上偶爾會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每當一個小部件被成功修復(fù),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重新就位時,他周身那些暗沉的鎖鏈似乎就會極其輕微地松動一絲,而他透明的身影也會稍稍凝實一點點。
這微小的變化給了小惜巨大的鼓勵。她干得更起勁了,汗水沾濕了她的額發(fā),灰塵弄臟了她的校服,她卻渾然不覺。
時間(或者說,這片混亂中依舊流逝的某種東西)悄然過去。終于,最后一個被確認損壞的小齒輪也被更換完畢。
小惜和瞬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絲緊張和期待。
“試試吧?!毙∠钗豢跉?,雙手握住那根沉重的、用來上發(fā)條的搖桿,用盡全身力氣,開始緩緩轉(zhuǎn)動。
嘎啦……嘎啦……
生澀的摩擦聲響起,巨大的機芯仿佛一個從漫長冬眠中蘇醒的巨人,發(fā)出呻吟般的抗議。小惜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用力。
一下,兩下,三下……
當她轉(zhuǎn)到第七下時——
咔嚓!
一聲清脆的咬合聲響起!緊接著,大大小小的齒輪開始緩緩轉(zhuǎn)動起來,由慢到快,發(fā)出均勻而有力的“咔噠”聲。沉睡的機械心臟,重新開始了跳動!
幾乎在同一時刻,鐘樓外壁上,那只沉默了十幾年的銅制報時鳥,內(nèi)部機關(guān)被激活。它生銹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吱呀”一聲,猛地彈了出來,昂起頭,張開了喙——
“咕——咕——咕——!”
清晰而略帶沙啞的啼鳴聲,穿透厚厚的濃霧,響徹在整個寂靜的廣場上空!
這聲音仿佛具有某種魔力。小惜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濃霧像是被聲波震動,劇烈地翻滾起來,以鐘樓為中心,向外退散了一圈,變得稀薄了許多!
更讓她和瞬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就在鐘聲回蕩的余韻中,樓下廣場邊緣,那家“芳芳花店”的老板娘王阿姨,正抱著一桶水出來準備澆花。報時鳥的啼鳴響起時,她猛地頓住了腳步,手里的水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水花四濺。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鐘樓頂,臉上露出一種極其困惑又恍然的表情。
“奇怪……”王阿姨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中意外清晰,“我怎么會……怎么會一直記得他最喜歡的是紅薔薇呢?”
她搖了搖頭,眼神變得清明而溫暖,還帶著一絲歉疚。
“明明是白玫瑰啊……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他送的就是白玫瑰,傻乎乎地站了半夜就為買那一束……我怎么會忘了呢……”
說完,她像是解開了什么心結(jié),彎腰扶起水桶,腳步輕快地走回店里,嘴里哼起了多年未曾響起的小調(diào)。
閣樓上,小惜和瞬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小惜激動地捂住了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瞬。她看到,在報時鳥啼鳴、老板娘憶起往事的瞬間,纏繞在瞬身上的那些暗沉鎖鏈,其中一根較細的,發(fā)出了清晰的“咔嚓”一聲,出現(xiàn)了一道明顯的裂痕!
雖然裂痕沒有完全斷開,雖然瞬的身影依然透明虛弱,但他深不見底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窗外透來的、稀薄卻真實存在的天光。
希望的曙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進了這座時間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