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惜猛地轉身，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緊握著那枚銹跡斑斑的懷表，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身后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灰霧，在舊街區的殘垣斷壁間無聲流淌，哪里有什么男孩的影子？

是幻覺嗎？因為緊張而產生的錯覺？

她顫抖著再次低頭，目光落回那枚充當作鏡子的表蓋。倒影依然清晰——那個蒼白瘦削、被暗沉鎖鏈纏繞的男孩，就站在那里，與她隔著一片冰冷的金屬對望。

這不是幻覺。

小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慢慢轉過身，背對著郵筒，面向空蕩蕩的霧氣，鼓起勇氣輕聲開口，聲音細得像蚊蚋：

“你……你是誰？”

沒有回答。只有霧氣緩慢移動的死寂。

她猶豫了一下，將懷表稍稍舉高，讓自己的聲音能更清晰地傳向那個倒影中的方向。

“我看見你了，”她努力讓聲音不那么顫抖，“在表蓋里。你……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你能看見我？”

那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是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奇怪的、被阻隔的質感，但能聽出屬于一個男孩，年紀和她相仿。

小惜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嗯，”她對著空氣點頭，“就在這個…懷表的倒影里。你是誰？為什么被鎖鏈綁著？”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每個字都說得有些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我叫瞬。”他說，然后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什么，“我叫瞬。我……被困住了?！?

“被困在哪里？”小惜追問，眼睛緊緊盯著表蓋倒影里男孩蒼白的臉。

“困在時間里。”瞬的聲音虛無縹緲，“困在七年前的圣誕夜。循環。一直在循環?！?

小惜愣住了。七年前？圣誕夜？循環？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結合她今天看到的一切，卻又詭異地有了一絲可信度。

“是你嗎？”她忽然想到那個灰色的影子，語氣變得尖銳起來，“是你在偷大家的時間？那些金色的沙子？”

表蓋倒影里，瞬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他緩緩抬起被鎖鏈束縛的雙手，攤開手掌。一小捧璀璨的金砂憑空出現在他蒼白的掌心，但它們并未停留，而是像漏過篩子一樣，迅速從他的指縫間流逝，墜入下方無形的虛空，消失不見。

“偷？”瞬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情緒，像是苦澀的自嘲，“不……我留不住。我什么也留不住。我只是……一個漏洞。時間經過我，就會……漏掉?！?

小惜看著他掌中不斷漏失的金砂，又想起鎮上大人們加速流逝的沙漏和那層灰霧，一個模糊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

“是因為你嗎？”她問，語氣稍稍緩和了些，“鎮上大家的時間變得奇怪，也是因為你？”

“我不知道……”瞬的眼神變得更加空洞，“也許。漏洞會擴散。我只是……想停下來?；蛘摺业剿??！?

“找到誰？”

“找到她。”瞬重復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急切，“我必須找到她。在循環結束前。”

小惜注意到，從他開始說話到現在，他似乎已經將“我叫瞬”和“我困住了”這兩句話，以極細微的差別，重復了三四遍。就像一盤跳針的舊唱片，在特定的節點不斷循環。

就在這時，表蓋倒影里的瞬突然悶哼一聲，身體微微痙攣了一下。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臉上掠過一絲清晰的痛苦。

小惜透過倒影看得分明——他那只被鎖鏈纏繞的、原本就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此刻變得更加虛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空氣里。

而就在那變得透明的手腕內側，皮膚上刻著一個模糊的、暗紅色的印記。

那像是兩個字。

小惜瞇起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去辨認那潦草而黯淡的刻痕。

像是……“小螢”？

就在她快要看清的瞬間，濃霧突然劇烈地翻滾起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動。表蓋上的倒影開始劇烈地晃動、模糊，仿佛信號不良的屏幕。

“等等！”小惜驚呼。

但已經來不及了。倒影閃爍了幾下，徹底消失了。銹蝕的表蓋上，只映照出她自己驚慌失措的臉和周圍死寂的灰霧。

那個叫瞬的男孩，連同他身上的鎖鏈和掌中流逝的金砂，都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手腕上那兩個模糊的字——“小螢”，像用烙鐵烙一樣，深深地印在了小惜的腦海里。

濃霧依舊籠罩著一切，萬籟俱寂。小惜孤零零地站在傾斜的郵筒旁，手里緊握著兩枚懷表——一枚冰涼銹蝕，一枚卻不知為何，在她掌心微微發燙。

她知道了偷竊時間的“影子”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一個被困在七年前圣誕夜的囚徒。

而他似乎，在尋找一個叫“小螢”的人。

謎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變得更加深邃復雜。但小惜心中的恐懼，卻不知不覺被一種強烈的好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同情所取代。

她得找到他。不是作為一個追逐怪影的闖入者，而是作為一個……或許能聽懂他故事的同類。

她看了看手中兩枚指向不同時間的懷表，將它們小心翼翼收好，然后毅然步入了更深的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