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惜幾乎是逃出了圖書館。

她的心跳得像只受驚的麻雀，腦子里全是那些飛速流瀉的沙漏和瞬間花開花落的紫藤架。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回蕩，每一聲都敲打得她心慌。

“一定是眼花了，”她小聲安慰自己，“只是太想媽媽了，產生了幻覺……”

可當她路過教師辦公室時，忍不住又朝里瞥了一眼。

班主任李老師正坐在桌前，眉頭緊鎖地翻著一疊作業本。而他的手腕上，那個詭異的半透明沙漏依然清晰可見，金砂傾瀉如注，灰霧繚繞。

李老師突然抬起頭，看見門口的小惜，露出慣常的溫和笑容：“蘇小惜同學，還沒回家啊？”

“這就走了，李老師。”小惜小聲回答，眼睛卻無法從那個沙漏上移開。

“對了，”李老師站起身，朝她走來，“正好幫我把這疊作文本帶到一樓的活動室去，我這記性，差點又忘了……”

就在他伸手將作業本遞過來的瞬間，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一道灰色的影子，像一縷凝聚的煙霧，悄無聲息地從李老師身后浮現。它有著模糊的人形輪廓，卻沒有清晰的面目特征，仿佛一個被隨意涂抹出來的灰色剪影。

影子伸出霧狀的手臂，輕輕搭在李老師肩頭。下一秒，一簇璀璨的金色砂粒竟從李老師的沙漏中被抽離出來，像被磁鐵吸引般落入影子的掌心。

李老師遞作業本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有瞬間的茫然。

“呃……”他眨了眨眼，看著小惜，笑容變得有些困惑，“同學，你是……哪個班的來著？找我有什么事嗎？”

小惜如遭雷擊，僵在原地。李老師忘了她的名字？就在一分鐘前，他還準確地叫出了她！

那灰色影子似乎完成了任務，攥著那簇金砂，像一縷輕煙般滑出辦公室，融入走廊的陰影中。

恐懼像冰水澆遍全身，但一股更強的沖動推著小惜行動起來。她顧不上回答老師的問題，含糊地應了一聲，轉身就朝著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等！”她聽見李老師在身后疑惑的呼喚，但她沒有回頭。

走廊里已經不見了影子的蹤跡。小惜憑著直覺沖向樓梯口，恰好瞥見一縷灰霧消失在下一層的轉角。她飛奔下樓，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追出教學樓大門，小惜猛地停住腳步，倒吸一口涼氣。

外面已經完全變了樣。

濃霧不知何時籠罩了整個校園，甚至整個小鎮。這不是平常那種白色的、濕潤的晨霧，而是一種詭異的灰白色，厚重得化不開，吞噬了遠處的樓房和樹木，連聲音都變得沉悶模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像是鐵銹和陳舊的紙張混合在一起。

能見度不足十米。小惜緊緊攥著書包帶子，手心全是汗。她幾乎要放棄追趕了，但就在這時，前方濃霧深處，一道模糊的灰色輪廓一閃而過。

是它！

小惜咬咬牙，沖進了霧墻。

追逐變得困難而詭異。霧氣像有生命般纏繞著她的手腳，阻礙著她的視線。周圍的熟悉景象在濃霧中變得陌生而扭曲，仿佛闖入了一個噩夢版本的家鄉。她只能憑借著偶爾捕捉到的那一抹流動的灰色，以及一種莫名的直覺，在迷宮中穿行。

不知不覺，她追進了一片舊城區。這里的房子低矮陳舊，很多都已無人居住。霧氣在這里更加濃郁。

突然，一陣細微的、像是金屬摩擦的“咔嚓”聲從前方傳來。

小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來源。那是一個老舊的、已經銹蝕嚴重的紅色郵筒，不知為何傾斜著，仿佛隨時會倒下。

灰色影子就在郵筒旁邊！

它背對著小惜，霧狀的身體微微起伏，似乎正在專注地“品嘗”或者“處理”剛剛竊取的那簇金砂。小惜甚至能看到金砂在它掌心流動，光芒逐漸暗淡下去。

小惜大氣不敢出，心跳聲在耳邊轟鳴。她該怎么辦？她又能做什么？

也許是過于緊張，她的腳不小心踢到了地上半塊松動的磚頭。

“咕嚕——”

響聲在死寂的霧中顯得格外刺耳。

灰色影子猛地一顫，瞬間轉過身來！小惜仍然看不清它的面目，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視線”鎖定了自己。

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影子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突然散開，像一縷被風吹散的煙，迅速融入濃霧，消失不見了。

小惜僵在原地好幾秒，才慢慢緩過氣來。她走到那個歪斜的郵筒邊，那里空蕩蕩的，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失落和沮喪涌上心頭。跟丟了。

她沮喪地嘆了口氣，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地面。郵筒投信口的正下方，有什么東西在灰蒙蒙的地面上反射出一點微光。

她蹲下身，撥開幾片枯葉，看清了那樣東西。

那是一枚懷表。

樣式極其古老，和她媽媽那枚很不一樣。黃銅色的表殼上布滿了深深的銹跡，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花紋。表蓋緊閉，一根纖細的表鏈斷裂了一半。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是被遺忘了很久，又像是剛剛從那個灰色影子身上掉落。

鬼使神差地，小惜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撿起了它。

觸手冰涼，沉甸甸的。

她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銹蝕的表蓋，想打開看看是否還能走動。

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表蓋光滑的金屬表面，因為常年銹蝕其實已經變得晦暗。但在濃霧彌漫的昏暗中，它卻忽然像一面模糊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小惜身后的景象——不再是空無一人的舊街。

倒影里，一個男孩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

小惜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她猛地回過頭！

濃霧依舊，空無一人。

她驚疑不定地再次低頭看向表蓋。

那個男孩依然站在倒影里，就在她剛才回頭的那個位置。

他看起來和小惜年紀相仿，身材瘦削，穿著一種說不出的古怪、甚至有些過時的衣服。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仿佛很久未見陽光。而最讓人心悸的是——

一道道暗沉沉的、像是鐵銹或是陰影凝聚成的鎖鏈，纏繞在他的手腕、腳踝和腰間，仿佛將他禁錮在原地。

男孩也在透過表蓋的倒影看著她。他的眼睛很大，深不見底，里面盛滿了某種小惜無法讀懂的復雜情緒——驚訝、警惕，還有一絲……深深的疲憊與絕望。

濃霧無聲流淌，包裹著呆立原地的小惜。她握著那枚冰冷的銹蝕懷表，看著倒影中那個被鎖鏈纏繞的蒼白男孩，感覺自己觸碰到了一個巨大而危險的秘密。

這個世界，似乎真的哪里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