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湖棗
- 零零年代的短作品集
- 麻辣燙315
- 3784字
- 2025-07-01 16:12:00
窗前的這高大的白湖棗樹上,業已結了滿樹的果子,那青青的帶些暗紅色的果子,像一只只充滿了誘惑的小燈籠,照射著小濤的眼睛,把他的口水快要勾引出來了。
小濤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書,用眼睛四處找尋可以用來打棗的棍棒,但沒有,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它們站在高處,隨著陣陣涼風,悠閑地搖來晃去,吟唱起出夏以來第一首秋思。
正在百般無聊之間,樓下傳來一聲喊:“阿要賣白湖棗!”
不知道白湖棗在別處有沒有,只知道每逢此時,白湖棗就會走進這里的大街小巷里,也算是這里的特產了,那東西剛吃進嘴里時,只覺著木木的,但隨即覺得味道微甜,很有嚼頭。
那叫賣的聲音很熟,小濤跑過去探頭一看,果然是她:白水。
小濤現在住的地方很雜,抬眼看見的都是雜亂的房子,收舊貨的騎著三輪車在小巷里亂轉,或是一幫子閑人,在四通八達的蜘蛛網般的小弄堂內四處亂走,做小買賣的,在不寬的街道兩邊都給擺上攤位,賣什么的都有,特別是水果攤邊上的污水橫流,腐臭的味道直鉆腦門,瓜皮果殼等垃圾亂扔,讓過往行人難以下腳,他們那此起彼伏帶著各地方言的叫喊聲把這里搞得亂哄哄地一片。
小濤見她一邊吆喝,一邊用眼睛四處找尋,怕她看到,忙把頭縮回,但晚了,她已經看到了,挑著兩個筐子,正向他走過來,他怕她進屋,慌忙迎出去。
他低頭跟在她后面走著,在一條巷子口,她把擔子放下,一把把小濤揪住,忍不住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你好恨的心哪!
她的手很有力,抓得小濤生疼。
她的肩膀在那一抽一抽,滿身抖動著,眼睛紅紅的,看到她這樣子,他心里也很疼,但很無奈,跟她解釋,但她不聽,她用雙手抓緊他的胸襟,把頭埋在他的懷里一個勁地哭,時不時地用那拳頭捶打著。
“我找得你好苦,你知道嗎?!”她用頭撞擊著小濤的不太寬闊結實的胸脯,有點疼,但他不敢讓開,任她把心里對他的怨氣發泄,小濤知道自己很混,她來了就該把她叫進屋里坐坐喝口水,但他沒有,怕這事被人看見。
白水是小濤的老鄉也是同學,天長日久地在一起呆久了,就有了那么點意思,雙方父母也不反對,他們本該可以成為他的妻子,但嚴酷的現實沒能讓她如愿做個城里人,小濤瞞了她,打算今年年底把老板家的千金娶進門,但不久后,白水還是聽見些須風聲,終日把自己關在屋內,泡在淚水里。
白水知道小濤喜歡吃她的白湖棗,她一直堅持在房前屋后栽種了好幾棵這樣的樹,盼望著小濤還能回來,吃上她親手栽種的白湖棗。
那會,小濤常常趁她家人不在,偷偷地爬上棗樹,摘了吃。她知道小濤很淘氣,但不告訴別人,任他摘吃,她喜歡看他那副猴急的饞樣,后來小濤到城里去讀書了,她沒能考上,其實他那時的成績還不如她呢,但她家那繁雜的家務拖累和困境,不能供養她去深造了,她暗暗抹去眼淚,回去侍弄幾分土地,幫父母照看好下面兩個幼小的弟妹。
小濤走出了村子,去城里上大學了,一去就是幾年,很少回家,他在鄉下的家里已經沒人了,他的父母已在城里有了買賣,把水果生意做得很大,搞了批發。
當年他們只是為了照顧獨生子的起居,進城做些小買賣,沒想到小濤還沒畢業,倒把買賣做大了,索性在那里買了間二手房,安了家,把生意做開了。
小濤畢業后也就在那里找了工作,一家其樂融融,繁忙的工作和應酬,小濤漸漸忘了白水家的棗樹,在公司里交了個女朋友,處在熱戀中,一時倒把白水扔到腳后邊了。
當然,小濤一個人時也偶爾會想起白水,想她在沒有白湖棗的季節里,在那樹下,她摟著他叫“小濤哥”那種傻呵呵樣子,她那帶著大蒜的味道老是往他鼻子里鉆,他不知說過她多少次,叫她少吃辣子,即使喜歡吃,但吃過后一定要刷牙的,而白水她就是依然如故,常常忘記,三天兩頭不刷牙,她說喜歡那股味兒,還說大蒜辣子很下飯。
小濤一直很奇怪她這么能吃,卻不見胖起來,不像城里的女孩吃白開水都能長肉,吃胖了再減肥,也不怕麻煩。
她那長長的頭發常常飄在他的眼前,拂進他的脖子里,癢癢的,小濤心里不免起了波瀾,但那股味道,早就澆滅那股邪火,不覺把她推離了自己,白水一個趔趄,生氣地哆嗦著嘴,眼圈泛紅,說:“你不愛我了,是不是?”小濤慌忙解釋,白水看定了他的眼睛,知道他在撒謊,抹開了眼淚,跺了幾下腳,說:“我知道,城里的小姐比我好看,你花心!”她腳上穿的那雙老式皮鞋,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跺腳時,掉下幾塊泥巴,她用腳恨恨地把它們踢得老遠的。
小濤只好閉上嘴,把頭低了,走開去,在小河邊,叫白水過去看那小魚冒出水面的樣子,她不看,跑回家蒙上被子悶悶地哭了。
小濤心里亂亂地收拾了東西,去了城里。
白水依然如故地照看著她家的那幾棵棗樹,上肥澆水剪枝除蟲,對這幾棵棗樹照顧得無微不至,空閑的時候,就在樹下等她的小濤哥,她的眼睛都望酸了望穿了,小濤哥的身影并沒有出現在土路的那一頭,而棗樹上早已掛滿了青紅相間的小燈籠。
好長時間過去了,小濤才通過小店老板,給她來過一個電話,說一直很忙,老是要準備考試,有空會帶她去城里玩,看稀奇。
白水家其實離市區并不遠,在城的西邊,過太湖,一個叫西山的地方,那里盛產白果水蜜桃楊梅橘子李子梅子等時令水果,乘車半天也就能到的,但在以前是個很閉塞的地方,一般鄉人沒什么事也不進城的,每逢各類水果上市,都會有販子上門收購,販子們欺負鄉人不懂行情,黑了心,把價錢壓得很低。但本地人也很滿足了,數著現鈔,心里對來年的收成充滿了更大的希望。
節儉的人家常常把收成的錢錢,藏得密不透風,等需要的時候拿出來,而那些會玩的主兒,就會從老婆手中抽出幾張,不顧老婆的叫罵,恬了臉皮拿去買些酒菜,找上幾個知己喝上幾口,再耍點小錢,以此犒勞自己一年來的辛苦。
不久后,通往市區的路修好,一座大橋橫跨過太湖,縮短了城鄉的距離,來往的車輛把西山人送進送出,花花世界讓他們知曉了不少事情。
他們不想再被別人騙稱了,自己把水果銷往市里和別的什么地方,不少人自己開了水果批發行,讓自己的腰包鼓了起來,造起了高樓,也有沒能力的,就把自己產的東西,精心挑選后,放進籮筐里,不辭辛勞地挑進城里,擺在大街旁小巷口。
近年來外來水果沖擊市場,本地的東西銷售情況不容樂觀。他們想著能把它們變成現錢,總比讓果子在野地里爛掉的好,多少還有點收入的,雖然受點風吹日曬,其外就是怕被市場管理員的驅趕,但鄉人經過多年的歷練,膽子也大了,臉皮也厚了好多,這點苦這些侮辱還是吃得起受得了的。
白水也隨著這些人的后面進了城,在街邊擺開攤位,在幾次經歷市場管理員沒收了稱,踢翻過水果筐子后,也學乖了,揀起果子,學著那些人跑進小巷子,放下面子,厚起了臉皮,亮起了嗓門,吆喝起來,效果還出奇的好,生意做開了,尤其是她那銀玲般的聲音,吸引了不少回頭客。
白水常常在圍觀她的人群尋找,她的心里放不下小濤,在她的口袋里裝著那好心的小店老板給她留的小濤的電話號碼。
她幾次看見公用電話就想撥通小濤,但不知該怎么做,她從沒使用過呢,也舍不得花錢,她也見到那些長相水靈打扮得又很標致的城里女孩用手機打電話,知道那東西很貴,光靠自己賣果子很難買得起。
那老板在她臨出門時,提示她說,要走人住得多的地方賣東西,不定就能找見那負心小子的。
白水把這話聽進去了,在進城沒多久,果真被自己遇見了小濤,她看見小濤見了自己就像避鬼了一樣,心里更加著急了,小濤果然心里有鬼啊!
她把他拉到僻靜處忍不住大哭起來,用手捏成拳頭,敲打著小濤的胸口,小濤被打得胸口生疼的,咧開了嘴。
小濤心里有愧,只得強忍著疼,任由白水打個夠。
白水的淚水打濕了小濤的那件昂貴的深紫色體恤衫,她的長發飄拂在他眼前,他看不清白水的面容,只得低頭看白水的瘦小的肩頭一抽一抽的,抖動得厲害,心里更加不是個味了。
他很想用手去撫慰白水,剛舉手即刻那老總家的千金,那帶著譏諷的笑臉浮現在眼前,仿佛還在嘲笑他丟不開鄉下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僵立著,等待白水這急風暴雨似的情感爆發熄滅,指望她很快過去。他可不想把自己的來自不易的前程丟了,那只好委屈了白水,任由白水的淚流淌成河了。
“你心是煤球做的,狗都不會啃的!”白水用鄉人最狠毒的話罵小濤,小濤不敢還嘴,充耳不聞,把頭掉過去,看那收購舊貨的正和房東討價還價,差點打起來。
平時小濤很喜歡看熱鬧,換了往常,早就跑過去了,但現在心里很亂,不想看,耳朵里塞滿了白水那含糊不清的哭罵聲,心煩意亂,又不敢推開她。
良久,白水控制住了自己,站直了身子,擦干了眼淚,說:“小濤哥,你既然不愛我,怎么還給我來電話?”小濤說:“你從沒來過城里,我一直想把你帶來,好好看看城里是什么樣子,可我一直很忙的,家里的生意還要我幫忙呢!”白水看出他在說謊,他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洗,哪會做事呀,他閃爍不定的眼睛,分明在告訴白水,以前的小濤哥心里有了別人,不愛自己了。
白水靜靜地站了一會,對呆立一旁的小濤說:“我不怪你,誰不想過上好日子呀,我也想,但我命不好,只好這樣了,你回去吧,對她好點,也把我忘了,別再想我。”
頓了頓,白水說:“說不想那是假的,我會記得你對我的好……”說著,聲音有點抖,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再在小濤面前流淚,把頭別了過去,把那倆筐白湖棗拎到小濤面前:“給你,讓你吃個夠,過了時節就吃不到了,給她留點,恩?”白水那雙大眼睛看定小濤,小濤這次才發現白水長得很美的,很耐看,雖然黑了點,但那膚色分明透著光澤,比那些故意把自己曬黑,說是健康美的人還要好看。
他不敢多看白水那雙眼睛,低頭走過來,在筐子里揀起一顆白湖棗,放進最嘴里咬了一口,奇怪,今年的棗子怎么有點酸?
2007-7-13
12:59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