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釘入土墻的震顫聲還在耳邊嗡鳴，庫房外已然化作人間煉獄。閻羅刀麾下的精銳，如同淬火的鋼刀，狠狠楔入驛站廢墟這塊朽木。

“結陣！御敵！”疤臉嘶啞的吼叫在震天的喊殺聲中顯得蒼白無力。他僅剩的兩個手下，剛從庫房門口縮回腦袋，就被外面潑雨般射來的第二輪弩箭釘翻在地，慘嚎著滾下臺階，鮮血在冰冷的泥地上迅速洇開。

庫房內，塵土簌簌落下。張十三死死將阿禾護在身下，眼角余光瞥見疤臉像只受傷的野狗，手腳并用地翻滾到那半截石磨盤后，粗重的喘息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王騾子則徹底嚇破了膽，縮在庫房最深的角落，雙手抱頭，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嘴里發(fā)出無意義的嗬嗬聲，褲襠處濕了一大片，腥臊氣混入塵土味中。

“閻羅刀！老子跟你拼了！”疤臉猛地從磨盤后探出身，手中豁了口的橫刀狠狠擲向庫房入口！刀鋒帶著破空聲，卻只砍中了一個剛沖進來的叛軍士兵的肩甲，發(fā)出“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那士兵只是身子晃了晃，臉上毫無表情，手中制式的橫刀如同毒蛇吐信，閃電般刺出！

疤臉怪叫一聲，狼狽地縮頭。刀尖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掉一縷枯黃的頭發(fā)。

庫房入口太小，成了臨時的瓶頸。外面閻羅刀的人馬被疤臉殘兵和倒塌的障礙物暫時阻住，怒吼和兵刃碰撞聲在狹窄空間外爆響。但叛軍士兵訓練有素，兩人一組，一人持刀格擋，一人端弩，冰冷的弩矢瞄準著庫房內任何活動的目標。他們的眼神冷漠，動作高效，與疤臉手下那些只知逞兇斗狠的潰兵判若云泥。

“疤臉！交出驛卒和文書！饒你全尸！”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穿透混亂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是閻羅刀！他并未親自沖殺，而是在外圍指揮，聲音如同鐵石摩擦。

“放你娘的屁！那東西是老子先盯上的！”疤臉背靠磨盤，目眥欲裂，臉上那道刀疤因憤怒而扭曲成紫紅色。他猛地從靴筒里拔出一把短匕，野獸般的目光在庫房內掃視，最終死死盯住了角落昏迷的柳明遠，更準確地說，是盯住了柳明遠胸前那鼓起的油布卷！

貪婪瞬間壓倒了恐懼。只要拿到那東西，無論是賣給閻羅刀的對手，還是自己獻給更大的主子，都是潑天的富貴！

疤臉眼中兇光爆射，竟不顧外面隨時可能射進來的弩箭，猛地從磨盤后竄出，餓虎撲食般撲向柳明遠！他那沾滿泥污的爪子，直取柳明遠胸前！

“找死！”張十三低吼一聲，幾乎在疤臉撲出的同時動了！他并非去攔疤臉，而是如同鬼魅般側身滑步，一腳狠狠踹在庫房中央那個被疤臉先前踢過的、已經搖搖欲墜的巨大木架上！

“咔嚓——轟隆！”

腐朽的木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張十三這蓄勢一腳之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獸，轟然坍塌！斷裂的粗大梁木、散落的木板、堆積的雜物，如同泥石流般朝著疤臉撲來的方向傾瀉而下！

“啊！”疤臉驚駭欲絕，前撲之勢被硬生生打斷。他狼狽地向后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當頭砸下的主梁，卻被幾塊沉重的木板狠狠砸在腿上，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痛嚎！

幾乎在木架坍塌的巨響掩蓋一切的瞬間，張十三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向柳明遠。他看都沒看被砸得鬼哭狼嚎的疤臉，一把抄起地上那截沉重的斷梁木，狠狠砸向庫房入口處一個試圖沖進來的叛軍士兵面門！

那士兵下意識舉刀格擋，“當”的一聲巨響，火星迸濺！巨大的力量震得那士兵手臂發(fā)麻，踉蹌后退，堵住了入口。

“阿禾！密道！”張十三的吼聲在煙塵彌漫的庫房中炸響。他背對著入口，單膝跪地，雙臂探入柳明遠腋下，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具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身體猛地拖起，甩到自己背上！動作迅猛，甚至扯動了柳明遠胸前的傷口，昏迷中的書生發(fā)出一聲模糊痛苦的悶哼，暗紅的血水立刻從草木灰覆蓋的布條下滲出。

阿禾像一只被驚動但訓練有素的獵犬，在張十三動手的剎那就已從藏身處竄出。她的小手異常靈活，飛快地解開張十三腰間那根用來背負輜重的粗布繩，繞著張十三和背上的柳明遠腰間狠狠纏了兩圈，打了個死結！然后她毫不猶豫地沖向那塊被挪開的石板，小小的身體像泥鰍一樣滑下洞口！

張十三背著柳明遠，感覺背上壓著一座隨時會熄滅的火山。他最后掃了一眼庫房：疤臉被壓在木板下掙扎嚎叫；王騾子縮在角落，眼神卻賊溜溜地瞄向洞口，臉上竟閃過一絲貪婪和猶豫；入口處，叛軍士兵正試圖推開被張十三砸退的同伴，冰冷的刀鋒即將探入！

就是現(xiàn)在！

張十三不再猶豫，背著柳明遠，縱身跳下密道洞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濃重的土腥味撲面而來。洞口下方，阿禾舉著快要熄滅的火折子，小臉在微弱的光線下滿是焦急和堅定，正努力照亮濕滑的石階。

“快走！”張十三落地，腳步一個趔趄，冰冷的泥水濺起。他顧不上許多，一手護住背上的柳明遠，一手扶著濕冷的土壁，沿著狹窄的石階向下疾行。阿禾緊隨其后，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異常敏捷。

庫房內，王騾子看到張十三跳下密道，眼中貪婪終于壓倒了恐懼。他猛地從角落竄出，也想沖向洞口。

“王騾子！你他媽……”被壓在木板下的疤臉目眥欲裂，嘶聲怒罵。

然而，王騾子剛沖到洞口邊緣，一支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蛇，“咻”地一聲從庫房入口射入，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大腿！

“啊——！”王騾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洞口邊緣，半個身子掛在外面，鮮血如同泉涌，瞬間染紅了冰冷的石板。他驚恐絕望地看著下方黑暗的密道，伸出的手徒勞地抓撓著空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就在這時，庫房入口的障礙被徹底清除，兩名叛軍士兵如同煞神般沖了進來！當先一人，目光如鷹隼，瞬間鎖定了被壓住的疤臉和洞口垂死掙扎的王騾子，以及那黑黢黢的密道入口！

“追！”冰冷無情的命令響起。

密道內，張十三背著柳明遠，在阿禾火折子的微光指引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狹窄濕滑的通道里狂奔。身后，上方洞口傳來的慘嚎、怒罵、兵刃出鞘聲，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來！

這條密道不知多久未曾啟用，空氣污濁，腳下是沒到小腿的冰冷淤泥和碎石。土壁濕滑，不斷有細小的土塊和碎石簌簌落下。張十三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柳明遠身體的重量壓得他腰背欲折，更要命的是，他感覺到背上那微弱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滾燙！

柳明遠在發(fā)燒！傷口感染引發(fā)的致命高熱，正在迅速吞噬他僅存的生命力！

“嗬…嗬…”柳明遠無意識地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滾燙的額頭抵在張十三冰涼的后頸上，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灼熱的氣息。

“撐住！柳明遠！撐住！”張十三嘶啞地低吼，聲音在狹窄的通道里回蕩，帶著絕望的焦灼。他加快了腳步，冰冷的泥水濺起，濕透了褲腿。

突然，身后的阿禾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小手急促地指向后方通道的上方。

“噗通！噗通！”

沉重的落地聲伴隨著幾聲壓抑的悶哼傳來！叛軍士兵，下來了！而且不止一個！火把的光芒在通道拐角處搖曳，迅速逼近！追兵的速度遠比他們快！

更糟的是，前方通道頂部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咔嚓”聲！一塊巨大的、被積水浸泡松動的土塊，夾雜著碎石，轟然塌落下來，瞬間堵住了大半個通道！

前路被阻，后有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