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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王騾子的秤

馬蹄聲如同滾雷,碾過死寂的曠野,直撲驛站廢墟而來。張十三的心瞬間沉入冰窟。他一把抄起靠在墻角的斷梁木,另一只手猛地將阿禾攬到身后,身體緊繃如弓弦,目光死死盯住圍墻坍塌的豁口。柳明遠躺在角落,裹著張十三那件破襖,氣息微弱,昏迷不醒,對逼近的殺機毫無知覺。

“藏好!”張十三對阿禾低吼,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阿禾像只受驚的幼獸,立刻縮進庫房最深處一堆半塌的雜物陰影里,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只露出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死死盯著洞口方向。

蹄聲在驛站外驟然停歇。緊接著,是靴子踩踏瓦礫、粗魯撥開枯草的聲響,伴隨著幾聲不耐煩的呼喝,是河北本地的土腔,粗糲而蠻橫。

“疤臉的人?”張十三的心懸著,疤臉手下多是本地潰兵,口音對得上。但人數似乎不多,只有三五騎的樣子。

然而,一個截然不同的、帶著幾分油滑算計的嗓音,突兀地穿透了寒冷的空氣,清晰地飄了進來:“……錯不了,疤爺,那點子腥味兒還沒散呢,人肯定就在這破瓦窯里貓著!這驛站后頭的貓膩,嘿嘿,小的門兒清……”

這聲音!

張十三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氣從脊椎直沖頭頂。這聲音他死都認得!是王騾子!那個在孫家坳牽線搭橋,收了他們最后幾枚開元通寶和柳明遠一塊家傳玉佩,拍著胸脯保證送他們過漳水的走私販子!他竟然和疤臉攪和在了一起!

“王騾子!你個狗娘養的!”一聲暴怒的吼叫炸開,正是疤臉那破鑼嗓子,帶著被愚弄的狂怒,“敢耍老子!那破驛站里毛都沒有,就幾具爛尸!人呢?還有那值錢的玩意兒呢?老子的人追那酸丁追到這附近就沒了影兒!”

“疤爺息怒,息怒!”王騾子的聲音帶著諂媚,卻像毒蛇般陰冷,“小的哪敢耍您吶?那酸丁被您的人砍得不輕,冰河里滾一遭,鐵定活不長!他懷里揣著的東西,小的敢拿腦袋擔保,是硬貨!比金子還硬的硬貨!姓張的驛卒,重情義,他鐵定回來找!這驛站底下,可藏著能藏人的地兒……您瞧好吧!”

話音未落,腳步聲已穿過豁口,踏入了死寂的驛站院落。幾道火把的光亮搖晃著,驅散了些許暮色,也照亮了院中那幾具凍僵發黑的驛卒尸骸。疤臉那標志性的、從眉骨斜劈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在火光下扭曲著,他手里提著一把豁了口的橫刀,身后跟著三個同樣兇神惡煞的潰兵,眼神貪婪地掃視著廢墟。而站在疤臉側前方,微微弓著腰,臉上堆著討好笑容的,正是王騾子!他那雙細小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愧疚,只有精明的算計和看到獵物的興奮。

王騾子根本沒理會地上的尸體,一雙賊眼像探地鼠般,迅速掃過倒塌的房舍,最終,精準地釘在了那座背靠土丘、半塌的庫房上!

“疤爺,這邊請!”王騾子一馬當先,熟門熟路地引著疤臉幾人,徑直走向庫房那黑洞洞的入口。

張十三緊貼在庫房內側的殘墻后,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握著斷梁木的手心全是冷汗。完了!王騾子這地頭蛇,果然知道驛站的秘密!退路已絕!

火光和人影,瞬間涌入了狹小的庫房空間。

“喲!張驛丞!可讓兄弟好找啊!”王騾子一眼就看到了墻角的張十三,以及他身后護著的柳明遠和阿禾藏身的陰影。他夸張地一拍大腿,臉上擠出虛偽的驚喜,“瞧瞧,瞧瞧,柳先生這是怎么了?傷得不輕啊!嘖嘖,這荒郊野嶺缺醫少藥的,可怎么得了!”

疤臉的目光如刀子般刮過張十三和他手中那根粗糲的斷梁木,最后落在昏迷不醒、臉色死灰的柳明遠身上,尤其是他胸前那被布條草草包扎、仍滲著血水和黃水的恐怖傷口。疤臉咧嘴一笑,露出焦黃的牙齒:“命挺硬啊,酸丁!東西呢?”

張十三喉結滾動,聲音嘶啞而冰冷:“王騾子,漳水之約,你背信在先。現在引狼入室,意欲何為?”

“背信?張驛丞言重了!”王騾子搓著手,嘿嘿笑著,踱步上前,那雙精明的眼睛卻像毒蛇一樣在柳明遠胸前逡巡,“亂世嘛,價碼總得隨行就市。當初送你們幾個活人過河是一個價,現在嘛……”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最終鎖定在柳明遠緊捂在胸前、那只至死都未曾松開的手上,指縫里露出油布蠟封的一角。

“現在,柳先生懷里揣著的‘小玩意兒’,還有張驛丞您自個兒身上那份‘大買賣’,才是值錢的真佛!”王騾子臉上的笑容陡然收起,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和冷酷,“疤爺要發財,兄弟我也得混口飯吃不是?把東西交出來,柳先生嘛……兄弟我認識個黑僧,懂點歪門邪道的醫術,興許能吊住他半口氣。這筆買賣,疤爺您看如何?”他轉頭看向疤臉,分明是把柳明遠的命當成了秤砣,放在了交易的秤盤上。

疤臉獰笑著,橫刀虛指柳明遠:“聽見沒?姓張的!把這酸丁懷里那卷東西,還有你身上那份潼關的玩意兒,都交出來!老子看在王騾子的面子上,饒你們仨一條狗命!不然……”他猛地抬腳,狠狠踹在庫房中央一個傾倒的木架上,腐朽的木架發出刺耳的呻吟,碎屑紛飛,“老子就把這酸丁剁碎了喂野狗!再把你和那小啞巴賣到最下賤的窯子里去!”

冰冷的殺意和惡毒的威脅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張十三。他身后的陰影里,阿禾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張十三的目光掃過王騾子那張唯利是圖的臉,掃過疤臉和他手下潰兵眼中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殘忍,最后落在柳明遠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那蠟封的文書,是柳明遠用命換來的,是比潼關告急文書更致命的叛軍機密!交出去?那柳明遠的血就白流了!不交?柳明遠立刻就會死在眼前,阿禾也難逃毒手!

他握著斷梁木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粗糙的木紋里。胸腔里翻騰著怒火、屈辱和冰冷的絕望。信任?在這崩壞的世道里,一文不值!王騾子的秤,秤的是他們的命,秤的是亂世里人性最卑劣的砝碼!

“東西……”張十三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緩緩抬起沒有握棍的那只手,指向柳明遠胸前,“在他懷里。拿去吧。”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被抽空了力氣的頹然。

疤臉眼中貪婪之光暴漲,朝身邊一個嘍啰一努嘴:“去!拿過來!”

那嘍啰迫不及待地應了一聲,臉上帶著獰笑,大步走向角落昏迷的柳明遠,臟污的手直接抓向他胸前那鼓起的、被血污浸透的位置。

就在那嘍啰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油布卷的剎那,異變陡生!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地從驛站外炸開!仿佛地動山搖!整個庫房都在簌簌發抖,屋頂的塵土瓦礫撲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疤臉和王騾子臉色劇變,猛地扭頭看向入口。

巨響未歇,驛站外驟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那聲音整齊、冷酷、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殺伐之氣,絕非疤臉手下烏合之眾可比!緊接著,是密集如雨的蹄聲和尖銳的破空聲!

“咻咻咻——!”

數支力道強勁的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蛇,帶著凄厲的尖嘯,瞬間穿過庫房破敗的門窗,狠狠釘入!

“啊!”那個正彎腰去抓柳明遠的嘍啰首當其沖,一支弩箭精準地貫入他的后心,強大的沖擊力帶著他向前撲倒,重重砸在柳明遠身上!鮮血噴濺!

“官軍的蹶張弩!是閻羅刀!”疤臉駭得魂飛魄散,嘶聲尖叫!他反應極快,猛地矮身撲向旁邊一個傾倒的石磨盤后。

王騾子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像只受驚的老鼠,連滾帶爬地縮向庫房最黑暗的角落。

張十三在巨響傳來的瞬間就伏低了身體,順手將旁邊的阿禾死死按在地上,用身體護住。一支弩箭擦著他的頭皮釘入身后的土墻,箭尾兀自嗡嗡震顫!

庫房外,火光沖天!喊殺聲、兵刃碰撞聲、垂死的慘嚎聲瞬間將驛站廢墟變成了修羅屠場!聽那動靜,來的人馬遠不止三五騎,而是精銳的叛軍小隊!閻羅刀!他竟然也追到了這里!而且時機拿捏得如此之毒!正好是疤臉和張十三對峙、王騾子暴露的當口!

混亂中,張十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刺向縮在黑暗角落、嚇得渾身篩糠的王騾子。王騾子那張剛才還寫滿算計的臉,此刻只剩下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仿佛在質問:閻羅刀怎么會來得這么快?!

是他!只能是這個唯利是圖的奸商!他在漳水交易后,轉頭就把他們的行蹤賣給了閻羅刀!也許還不止一次!他就像一條貪婪的雙頭蛇,游走在叛軍和流寇之間,用情報和人命換取沾血的銅錢!疤臉追索柳明遠,恐怕也是這奸商暗中遞出的消息!

“王騾子!”張十三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里蘊含的殺意,比庫房外的寒風更刺骨。那桿秤,秤的不僅是利益,更是他王騾子自己敲響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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