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站在劉鐵匠的墳前,風雪已經停了。
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
身后的抗聯領導們沒有催促,他們都知道,那個鐵匠不僅是隊伍里不可或缺的骨干,更是許多人心中的一根支柱。
“我要去奉天。”林海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領導們對視了一眼,最終由陳默走了過來。
這位地下黨員一直以教師的身份活動,沉穩、睿智,是隊伍中最冷靜的頭腦之一。
他上下打量了林海一眼,緩緩道:“你是為了母親?”
林海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為所有人。”
陳默沉默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你是戰士,不是復仇者。”
林海低頭看著手中的短刀,那是劉鐵匠留下的最后一件武器。
他將它小心地藏入衣袖,抬頭看向陳默,“我會完成任務?!?
夜色降臨,林?;煸谝蝗罕蛔淼膭诠ぶ校S隊進入了奉天城郊。
這一帶早已被日軍嚴密控制,憲兵與特務無處不在,稍有不慎便可能暴露身份。
他低頭弓背,裝作疲憊不堪的模樣,跟著隊伍穿過破舊的營房區,進入一處廢棄的馬廄。
這里本是日軍工事外圍的一個臨時落腳點,如今成了地下黨聯絡的重要據點之一。
“你來了?!币粋€沙啞的聲音響起。
林海轉頭看去,是個佝僂著背的老乞丐,拄著一根斷掉的木棍,臉上滿是污垢和傷疤,看上去像個真正的流浪漢。
可林海知道,這個人就是張瘸子——地下交通線上的重要人物,掌握著通往監獄、工廠甚至偽軍內部的情報網。
張瘸子從懷里掏出一套臟兮兮的制服扔給林海,“換上,今晚有批新到的‘貨物’要處理?!?
林海接過衣服,低聲問道:“洗衣工?”
“沒錯,”張瘸子瞇起眼睛,“你得進洗衣房。那邊是關押女性政治犯的地方,有些人的衣服會送出來洗。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她可能會在那里留下痕跡。”
林海心頭一震,卻沒有表現出來。
他點了點頭,迅速換上那套制服,動作利落而謹慎。
夜幕降臨,林海跟隨張瘸子繞過幾道巡邏崗哨,潛入了監獄外圍的洗衣房。
這是一間陰冷潮濕的屋子,蒸汽彌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肥皂味和血腥氣。
他走進房間,目光掃過堆放在墻角的衣物,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每一件囚服都曾屬于某個活生生的人,有的上面還殘留著頭發、血跡,甚至指甲劃出的抓痕。
就在這時,他在一件破舊的女囚服口袋里摸到了一樣東西。
一枚銀紐扣。
林海的手指瞬間僵住。
他認得這顆紐扣——母親親手縫在他弟弟衣服上的那一顆。
那年冬天,弟弟穿著母親連夜趕制的棉襖出門砍柴,回來時紐扣掉了,母親便重新縫上一顆備用的銀扣。
現在,它竟然出現在這里。
林海強忍住翻涌的情緒,迅速將紐扣藏入手心,低頭繼續整理衣物,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可他的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沖破胸膛。
母親曾經來過這里,至少,有人帶著她的遺物離開過。
“快點!”一聲呵斥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名監工模樣的人走進來,眼神凌厲地掃視四周。
林海低下頭,不敢多看,默默將手中衣物放入清洗池。
就在他準備起身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響起:
“例行檢查?!?
林海抬起頭,透過蒸汽望向門口,只見一名身穿憲兵制服的日本人正緩步走入洗衣房。
石川正男。
奉天憲兵隊副隊長,傳聞中嗜殺成性,精通審訊與心理操控。
他目光銳利,像一把刀般掃視整個房間。
“今天這批衣服,有些不對勁?!笔ǖ卣f,隨即下令,“全部打開檢查。”
林海的心猛地一沉。
他低頭看向掌心,那枚銀紐扣此刻仿佛千斤重。
下一秒,他迅速將紐扣塞入口中,然后猛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像是突然發病。
“咳咳咳……水……水……”
張瘸子立刻配合地大喊:“他病了!早上就開始發燒!”
監工皺眉,朝石川請示:“要不要拖出去?”
石川的目光在林海上停留了幾秒,似乎想看出什么,但最終只是冷冷地點了點頭。
兩名守衛上前,拽起林海,把他拖出了洗衣房。
門外,寒風刺骨。
林海緊閉雙眼,任由自己被拖走,口中含著那枚紐扣,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母親……你還活著嗎?
風雪中,腳步聲漸行漸遠。
林海被拖出洗衣房后,頭腦一陣暈眩,口中仍緊含著那枚銀紐扣。
他不敢輕舉妄動,任由身體被兩名守衛粗暴地丟在地上,冷風卷著雪粒撲打在他臉上,刺骨的寒意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帶出去找個地方關一晚,明天再審?!笔ㄕ欣淅涞叵铝睿D身離去,腳步聲在夜色中漸漸遠去。
林海心中一松,但更多的是警惕。
他知道,這只是第一道考驗,真正的危險還在后面。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拎起,拖進一間破舊的柴房,門砰然關閉,鎖鏈聲響起。
黑暗中,他慢慢坐起身子,吐出口中的紐扣,小心藏入貼身衣袋。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身影,還有那個寒冷的冬日早晨,她為弟弟縫紐扣的模樣——溫柔、細致、堅定。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鎖孔轉動的聲音。
張瘸子閃身進來,低聲說道:“別說話,跟我走。”
林海沒有多問,迅速起身,跟在張瘸子身后,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最后進入一個廢棄的地窖。
這里彌漫著霉味和潮濕的氣息,墻角堆著一些破舊木箱,看起來像是普通的儲物點。
張瘸子點燃一支短小的油燈,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他滿臉的皺紋與疲憊。
“你今晚差點暴露?!彼Z氣低沉,卻帶著責備,“你知道石川是誰嗎?他是憲兵隊里最老練的特務頭子之一,連我們幾個交通員都忌憚他三分。你要找人沒錯,但不能因私廢公?!?
林海沉默片刻,聲音低?。骸拔抑牢以撟鍪裁??!?
張瘸子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從墻角搬開一塊松動的磚塊,露出一個通往地下的通道口。
“通信站設在監獄西側圍墻外的舊水塔下,我們得穿過這條地道。但記住,任務優先,你的母親……如果她還活著,我會幫你找。但現在,我們必須先把情報送出去?!?
林海點頭,眼神堅定。
兩人沿著地道前行,濕冷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耳邊偶爾傳來老鼠跑過的聲音。
地道狹窄,必須彎腰行走,空氣壓抑而沉重。
途中,林海一直在思索剛才洗衣房里的那枚紐扣。
它不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線索,而是某種信號——有人曾將她的衣物帶出監獄,并混入這批待洗的囚服中。
這說明……
她可能還活著。
也可能,已經被轉移。
無論如何,他必須繼續深入敵后,必須找到真相。
地道盡頭,隱隱傳來外面巡邏哨兵的腳步聲。
張瘸子示意林海停下,自己先行探路。
幾分鐘后,他招手讓林海跟上。
他們鉆出地道,眼前是一片荒草叢生的空地,遠處,一座殘破的水塔靜靜矗立,在夜色中顯得孤寂而森嚴。
可就在林海準備靠近時,張瘸子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喝道:“停!”
林海抬頭一看,臉色頓時一變。
水塔周圍,竟布有雙層鐵網圍欄,每個角落都有崗哨把守,甚至還有狗巡邏的跡象。
燈光刺破黑暗,像利劍一樣掃過四周。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通信站。
這是日軍嚴密控制的據點之一。
張瘸子低聲咬牙:“情況不對,敵人提前加強了戒備。”
林海握緊了衣袖中的短刀,
“任務……必須完成。”他低聲道。
張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但我們得重新計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