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水塔殘破的磚石間穿行，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林海和張瘸子伏在草叢中，屏住呼吸，盯著那片燈火通明、崗哨密布的通信站。

“他們把這里當成軍營來守了。”張瘸子壓低聲音，眉頭緊鎖，“咱們不能硬闖。”

林海沒有說話，目光卻死死盯住水塔旁的一棟小屋——那是配電室，任務目標所在。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里的短刀，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身影。

那枚紐扣不是巧合，她曾在這里待過，甚至可能……還活著。

“我有個辦法。”張瘸子忽然開口，語氣沉穩，“煤氣管道就在北側圍墻外，我們可以制造一起泄漏事故，引開大部分守衛。你趁機從南側潛入配電室，切斷主線路。”

林海點點頭，動作干脆：“什么時候動手？”

“現在。”張瘸子看了眼天色，“越拖，風險越大。”

兩人迅速行動。

張瘸子摸出一個鐵盒，里面是一些特制火藥和簡易雷管。

他叮囑幾句后，便悄然繞向北側。

林海則換上一套維修工的灰布工裝，背上工具箱，從另一條小路靠近通信站。

他低頭哈氣，將臉上的冷汗擦干，裝作一副疲憊而麻木的模樣。

“干什么的？”一名日軍士兵攔下他。

“奉命令來檢修配電室，今天白天已經報修了。”林海用一口流利的日語回答，同時遞上一張偽造的通行證。

士兵狐疑地打量他片刻，最終揮手放行。

走進通信站內部，林海心跳加快。

他快步穿過空蕩的走廊，來到配電室門前。

門未上鎖，顯然是因為維修人員隨時進出。

推門而入，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滿墻的電線與開關。

林海的目光卻被墻上一塊金屬板吸引——那里刻著一組陌生的數字與符號。

他皺眉思索片刻，猛然意識到：這是加密電碼！

他立刻掏出炭筆，在手心拓印下那串數字。

正準備離開，門外傳來腳步聲。

林海閃身躲到門后，等到人影遠去才松口氣。

他快速打開總控箱，拔掉幾根備用線，然后取出一塊油布點燃，扔進角落。

火勢不大，但足以引發警報。

幾分鐘后，外面果然亂作一團，幾名守衛沖進配電室查看情況。

林海趁機溜出房間，混入人群，順著人流往南側撤退。

就在經過一間辦公室時，他聽見一名慌亂的軍官對著電話大喊：

“昨天處決的女犯名單里，有個叫林春娥的，家屬怎么還沒來認尸？”

林海的腳步猛地一頓。

林春娥。

母親的名字。

他只覺胸口像被重錘擊中，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但他沒有停下，更不敢表露任何情緒。

他知道，一旦暴露，不僅任務失敗，自己也會被捕。

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繼續向前走，直到安全脫離通信站范圍，才低聲對躲在暗處的張瘸子點頭：“線路已斷。”

張瘸子長舒一口氣：“好，我們得馬上撤離。”

兩人沿著來時的地道返回，剛鉆出地面，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汽笛聲。

緊接著，一隊巡邏騎兵呼嘯著從街口沖出，燈柱掃射，街道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林海心中一沉。

有人察覺異常了。

“走！”他拉起張瘸子，轉身拐入一條偏巷。

可沒跑多遠，前方就傳來喝令聲。

“封鎖所有路口！任何人不得進出！”

張瘸子臉色一變：“糟了，是憲兵隊出動了。石川正男恐怕已經知道出了事。”

林海四下環顧，發現這條巷子竟然是死胡同。

前后皆有敵兵，退無可退。

他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屋頂上搖晃的燈籠。

“點火。”他低聲說。

張瘸子一愣：“你想引他們過來？”

“不，我要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林海眼神堅定如鐵，“然后……讓他們追。”

下一秒，他躍上屋頂，一把扯下燈籠，狠狠砸在地上。

火焰騰起，火光映紅半邊天空。

巡邏騎兵立即調轉方向，朝他們撲來。

林海回頭對張瘸子說：“跟緊我。”

話音落下，他已縱身躍下屋頂，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夜色中，槍聲驟然響起。

夜風卷著燃燒的紙片在巷道中翻飛，林海躍上屋頂時，身后已傳來密集的腳步聲與嘶啞的呼喝。

張瘸子緊隨其后，臉色凝重，卻并未多言——他太了解林海的性子，一旦決定的事，便不會回頭。

巡邏騎兵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愈發清晰，馬蹄踏碎石板路上的霜花，帶著肅殺之氣撲來。

林海站在屋頂邊緣，深吸一口氣，將腰間的短刀握得更緊了些。

他知道，自己若是繼續跟著張瘸子，只會拖累對方；而那串拓印在掌心的電碼，才是更重要的東西。

“拿著。”他低聲對張瘸子說，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正是他在配電室拓下的數字與符號，“想辦法送出城外。”

張瘸子一怔：“你呢？”

林海沒有回答，只是將紙條塞進他手中，然后迅速扯開張瘸子背上的布袋，露出里面一具冰冷的尸體。

那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一個早已死去的乞丐，身份不明，正好用來混入運尸隊中送出城外。

“快走。”林海低聲催促，“別浪費時間。”

張瘸子咬牙點頭，快速用針線將紙條縫進尸體腹部，動作嫻熟老練。

林海則重新躍回屋頂，借助殘破的瓦片掩護身形，靜靜觀察敵人的動向。

騎兵已經逼近，領頭的是憲兵隊副隊長石川正男，他騎在一匹高大黑馬之上，身披軍大衣，眼神冷厲如刀。

他望著遠處燃燒的燈籠與混亂的街道，冷冷下令：

“封鎖全城，所有可疑人員就地格殺！”

他的聲音仿佛一道命令，點燃了整座城市的緊張氣氛。

街頭巷尾的警哨驟然響起，燈火如星，刺破黑夜。

林海屏住呼吸，看著張瘸子背著尸體悄然繞過巡邏騎兵的視線，消失在街角盡頭。

他松了一口氣，隨即翻身躍下屋頂，躲進一處廢棄倉庫的陰影之中。

這一夜，他在屋頂與廢墟間穿梭，躲避追捕，數次險些暴露。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終于找到一處無人問津的小屋，蜷縮在角落里短暫休息。

晨曦初現，東方泛起一抹淡青色。

林海坐在屋頂上，俯瞰著奉天城的輪廓。

這座曾經熟悉的土地，如今已被戰火與鐵蹄覆蓋。

他的手依舊緊握成拳，掌心里那串電碼的痕跡尚未消退。

他低聲自語，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遠方的某人承諾：

“娘……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