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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年

風(fēng)光無限的永定侯夫人,死時枯瘦如鬼。

看著偌大的侯府,被抄家的禁軍撞開大門。

看著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賀家,在短短十幾年間,凋零殆盡,死得干干凈凈,一個比一個慘!

前塵舊恨,便如火中煙塵,被時光吹散了大半。

重活一世,她以為早已放下。

只帶著一腔孤勇和算計(jì)回來,只想爭回那份屬于自己的榮光,將前世負(fù)她之人踐踏腳下。

對這位生身母親的狠毒,或許也僅僅停留在認(rèn)知層面,心底倒沒有預(yù)想中那樣沸反盈天的恨意。

甚至關(guān)于那場火本身,都被刻意遺忘。

直到今夜這場猝不及防的噩夢。

前世記憶被硬生生翻出來,血淋淋地?cái)傞_在她眼前。

真真切切。

母親生的她。

母親要?dú)⑺?

親手。

賀錦瀾坐在冰冷的床上,雙手死死攥緊了身下柔軟的綾羅錦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答案。

她垂眸,眼睫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宛如受驚的蝶。

很好。

那縷殘灰早已寂滅。

如今坐在這黑暗中的,是永定侯府的嫡女賀錦瀾。

“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

賀錦瀾一身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膩地貼在身上。

她慢慢掀開錦被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挪到妝臺前坐下,銅鏡里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夏歡。”聲音帶著夢魘未消的沙啞。

守夜的丫鬟夏歡驚醒,忙從熏籠旁的小榻上爬起來,看見賀錦瀾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魘著了?”

賀錦瀾沒說話,只抬了抬胳膊,示意她打水。

溫?zé)岬那逅鮼恚g干的帕子遞到手中。

賀錦瀾用冰涼的濕帕子用力擦拭著臉頰和脖頸,那點(diǎn)帶著余溫的水漬帶來一絲真實(shí)感,試圖沖刷掉夢中的臟污。

“后日……是小年了吧?”賀錦瀾的聲音從濕帕下傳來,悶悶的。

夏歡一邊利索地伺候著更衣,一邊應(yīng)道:“是啊,小姐,后日就是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呢。”

賀錦瀾點(diǎn)頭,默而不語。

臘月二十三。

小年。

賀錦瀾閉了閉眼,腦中一幕幕飛快閃過。

前世,就是在這一天。

小年祭灶,本該是闔家和樂的日子。但這一天發(fā)生的兩樁“不祥”,卻成了侯府送她回惠州的完美借口。

第一件,是西正院佛堂那尊老夫人日日頂禮的玉觀音,毫無征兆地從中裂開一道深痕,就在全家齊聚誦經(jīng)之時。

第二件,是……

賀錦瀾眼中寒光一閃,那件事的細(xì)節(jié)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

玉觀音碎裂,是為“神靈示警”。

另一件“意外”,則將她釘死為“災(zāi)星本星”。

兩件事疊加。

他們語重心長、句句“為她好”,幾乎是委婉地“懇請”她返回惠州莊子,免得“沖克家人、自損福祉”。

前世的她,那時還天真地存著被家人重新接納的奢望,只覺天崩地裂。

她哭鬧,質(zhì)問,甚至哀求,換來的只是被更強(qiáng)硬地禁足,半步不得出。

而就在她禁足期間,母親裴氏堂而皇之地只帶著裴玲瓏,盛裝出現(xiàn)在京城所有正月春宴之上。

裴玲瓏頂著“永定侯府表小姐”的名頭,在一眾貴女間如魚得水,甚至傳出才貌雙全的美名,吸引了不少提親的目光。

接著,便是那場改變一切卻又奪走一切的“偶遇”。

她與長公主病弱的獨(dú)子尹霈。

長公主不重門第,唯重人品容貌以及一絲緣分。

尹霈對她驚鴻一瞥。長公主親自細(xì)細(xì)相看,竟屬意了她。

那是永定侯府夢寐以求卻又不敢奢望的通天之路。

侯府為了將這條路讓給裴玲瓏,為了徹底斷絕她的所有可能,最終策劃了惠州莊子的那把大火。

生母投出的那支火把,成了她前世悲慘的終結(jié)。

冰冷的綾羅衣衫穿上身,賀錦瀾的手指拂過微涼的料子,動作沉緩。

更衣結(jié)束,她重新躺回已然冰涼的拔步床。

窗欞外,夜色沉如墨硯。

前世小年的刀,懸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今世,這把刀,該握在誰的手里?

賀錦瀾躺在黑暗中,再無半點(diǎn)睡意。

一雙眸子在夜色里灼灼生光,如同雪原上潛伏的孤狼。

……

小年前夕,天空陰沉沉地壓著鉛灰色的云絮,風(fēng)刮在臉上刀子似的。

賀錦瀾身邊的心腹佟嬤嬤被悄無聲息地帶進(jìn)了暖閣。

炭盆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外面帶進(jìn)來的寒氣,佟嬤嬤的老臉上帶著點(diǎn)風(fēng)塵仆仆的紅。

“都按小姐吩咐的避著人走,沒人瞧見。”佟嬤嬤壓低了嗓子,謹(jǐn)慎地稟報,她從袖中摸索出一卷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物事。

賀錦瀾端坐窗邊,目光沉靜如水,微微頷首,并未接她遞過來的東西:“嬤嬤,東西先放你那里。我有更要緊的事交托你辦。”

佟嬤嬤立刻將紙卷收好,垂手聽命。

賀錦瀾起身,從妝匣暗格里拿出一張細(xì)細(xì)折好的素箋,遞過去。

佟嬤嬤展開一看,眉頭微動,有些不明所以。

那素箋上寫得清清楚楚,是幾行娟秀卻不容置疑的尺寸和份量要求。

高一尺三寸整。

底座寬四寸八分。

材質(zhì)為白瓷胎實(shí)心。

凈重需沉于半斗水。

這不像尋常所需物件。

“小姐,這是要……”佟嬤嬤試探著問,心里隱約跳過一個念頭,卻又不敢確定。

“一尊觀音像。”賀錦瀾的聲音平淡無波,眼神卻銳利,“照著上面寫的,差不得分毫。去東市萬器坊尋最好的白瓷師傅,要新做的,不要鋪?zhàn)永锏拇尕洝8嬖V他們,做得準(zhǔn),工錢加三倍;若是差了一絲,莫怪我不講情面。”

萬器坊的貨色,尋常達(dá)官顯貴也未必請得起。

賀錦瀾直接點(diǎn)中要害。

佟嬤嬤捏著那素箋,手心有些冒汗,知道這事非同小可。

“老奴明白,定做得一絲不差!”

“買來之后,讓車停在望仙橋南頭的茶棚處。你帶著東西繞道后巷,從西正院后門廚房卸雜貨的后角門進(jìn)去。”

提到西正院后門廚房,佟嬤嬤渾濁的老眼猛地一亮。

西正院廚房管采買的管事黃嫂子,是她娘家拐了好幾道彎的表妹媳婦。

平日里沒少走動,帶些東西從后門悄摸進(jìn)去,行個方便,并非難事。

“東西先藏在廚房雜役倒騰干菜的缸里,”賀錦瀾盯著她,每一個字都吐得極清晰,“確保妥當(dāng),不得有絲毫閃失。”

“是!”佟嬤嬤沒有絲毫猶豫。

雖然不知道小姐要一尊規(guī)格如此苛刻的觀音像做什么,又要秘密運(yùn)進(jìn)西正院小廚房作甚,但她深知小姐自有謀算。

這府里暗流洶涌,跟著小姐才有活路。

賀錦瀾微微傾身,附耳到佟嬤嬤耳邊。絮絮低語,將那更為關(guān)鍵的計(jì)劃,和盤托出。

佟嬤嬤的瞳孔驟然收縮,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

她用力攥緊了素箋,指節(jié)發(fā)白,仿佛那就是她的命。

“老奴記下了,用這條老命給小姐辦妥!”

……

臘月二十三,小年。

多日陰沉的天,竟奇跡般地放晴了。

湛藍(lán)的天空如同水洗過一般,干凈得不帶一絲雜塵,陽光落下來,亮得晃眼,卻沒什么暖意。

西正院上房的花廳,早早燒起了地龍,暖烘烘的氣息夾雜著清冽的檀香。

永定侯府的女眷們按著時辰,陸續(xù)都到了。

老夫人穿著厚厚的松鶴紋寶藍(lán)緞面棉襖,裹著墨色狐皮大氅,半靠在暖炕的大迎枕上,精神瞧著比前幾日好些,正被孫媳龐氏圍著說話。

龐氏雖盡力堆著笑,但眼角眉梢難掩疲憊。

尤其是看到賀錦瀾來,牙關(guān)緊咬。

若不是賀錦瀾,自己的夫君賀胤怎么會被侯爺責(zé)罰挨打,至今還受著風(fēng)寒的罪?

她看賀錦瀾的眼神,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冷淡和疏遠(yuǎn)。

賀錦瀾來得不算早,挑了靠門口一張不起眼的椅子坐下,對龐氏投來的冷眼視若無睹。

她今日穿得素凈,月白色的襖裙,頭上只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在一屋子姹紫嫣紅中略顯寡淡,卻不失侯門嫡女的清貴。

不多時,門口光線微微一暗,珠簾清脆的碰撞聲傳來。

侯夫人裴氏進(jìn)來了。

她今日氣色極好,穿著一身嶄新的絳紫福壽紋緙絲襖裙,外罩銀狐氅衣,發(fā)髻高聳,插戴的赤金點(diǎn)翠步搖隨著走動晃出璀璨的光。

而她身邊,緊緊依偎著一位少女。

正是裴玲瓏。

她穿著一身罕見的嬌嫩妃色纏枝蓮錦緞對襟襖子,下罩同色的長裙。那顏色鮮艷得幾乎要壓過堂中所有女眷,襯得她粉面桃花,嬌艷無比。

脖子上赫然圍著一圈油光水滑的白狐貍風(fēng)領(lǐng),細(xì)密的絨毛襯得那張小臉愈發(fā)精致貴氣。

一只精巧奪目的赤金嵌紅寶石累絲手爐被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更顯出與眾不同的嬌矜。

通身的氣派,幾乎蓋過了侯府正經(jīng)的小姐們。

“哎喲!玲瓏來啦!快過來,讓老婆子瞧瞧,凍著了沒?”老夫人一見裴玲瓏,眼睛就亮了起來,立刻推開身邊的龐氏,朝裴玲瓏招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龐氏臉上也立刻堆滿了笑,親熱得像是見了自家嫡親的女兒:“玲瓏表妹這新得的白狐貍風(fēng)領(lǐng)真真是極好,這妃色的衣裳也襯得玲瓏表妹跟天上的仙女兒似的!瞧瞧,連帶著我們這屋里都亮堂了!”

語氣里的巴結(jié)奉承毫不掩飾。

她們都心照不宣,裴玲瓏如今是老夫人的心尖尖,更是侯夫人面前最得臉的人。

況且,這丫頭出手大方,每每得了好東西都不忘打點(diǎn)她們這些舅母表嫂,小恩小惠不斷,自然人人愿意捧著。

“老夫人!”裴玲瓏快步上前,聲音嬌柔如同黃鶯出谷,帶著刻意的甜糯,乖巧又親昵地在老夫人暖炕旁的錦墊上坐了。

“一點(diǎn)也不冷,您摸摸我的手?”說著就把捂得溫?zé)岬男∈秩M(jìn)老夫人手中。

“好孩子!懂事!”老夫人握著她的小手,滿意地拍著,眼睛在她身上細(xì)細(xì)打量,又贊道,“這顏色好,這皮子也好,就該這么穿!這才有我們賀家女孩兒的氣派!”

龐氏也忙接口:“可不是!聽說連德昌侯家的小姐們,都眼饞玲瓏表妹這幾身新制的衣裳呢!都說玲瓏表妹眼光最好!”

裴氏坐在老夫人另一側(cè),臉上是滿意的微笑:“母親說的是。玲瓏這孩子,就是貼心,也懂得孝順長輩。不枉費(fèi)我一片心。”

恭維聲此起彼伏,眾人眼中似乎只看得到那個光彩照人的裴玲瓏。

賀錦瀾這個正經(jīng)的侯府嫡小姐,仿佛成了角落里一道影子。

侯夫人裴氏的目光,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角落安靜的賀錦瀾。

見她只垂眸坐著,手里捧著一杯早已不冒熱氣的茶,臉色平靜,并無絲毫神情顯露,仿佛眼前這一幕理所當(dāng)然。

裴氏眼底的得意更甚一分,夾雜著一絲冷嘲。

果然是個上不了臺面的,這份“認(rèn)命”倒也省心。她的玲瓏,就該如此光芒萬丈。

老夫人享受著滿堂的恭維和孫女的嬌俏,笑得更加開懷,輕輕捏了捏裴玲瓏細(xì)滑的臉蛋:“好!這樣才好!我們玲瓏啊,就是我們賀家的小觀音,該有的福氣,誰也搶不走!”

“小觀音”三個字被老夫人親昵地喊出來。

賀錦瀾低垂的眼睫,在無人注意的瞬間,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下一瞬,老夫人渾濁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花廳角落。

那里,賀錦瀾安靜地坐著,月白的衫子在滿室喧鬧的錦繡中顯得格外素凈,像一株被遺忘在角落里的水仙。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微微一頓,心底某個柔軟處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到底是嫡親的孫女,血脈相連。

“瀾兒,”老夫人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滿屋子的說笑聲為之一靜,“過來,扶祖母起來坐坐,這炕上躺久了,骨頭都僵了。”

裴玲瓏臉上那嬌憨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她正依偎在老夫人身側(cè),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榮光,這突如其來的點(diǎn)名,讓她被不著痕跡地晾在了暖炕邊緣。

賀錦瀾似乎有些意外,抬眼,清澈的目光看向老夫人。

她沒有立刻起身,只是放下手中早已涼透的茶盞,動作從容不迫。

在眾人或詫異或?qū)徱暤哪抗庵校酒鹕恚铰妮p穩(wěn)地走到暖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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