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禍害
- 侯府吃人挖骨?王爺遞刀我埋尸
- 云深鶴歸
- 4176字
- 2025-07-04 15:34:07
東正院內(nèi)室,暖爐燒得正旺,熏香裊裊。
裴氏正倚在軟榻上,由心腹嬤嬤捏著肩膀。
“姑母!”裴玲瓏人未到,聲先至,帶著慣有的嬌憨。
她抱著那束紅梅,腳步輕快地走了進(jìn)來,將梅花遞給旁邊侍立的丫鬟,“快找個漂亮瓶子插起來,姑母最愛這個了。”
裴氏見是她,臉上露出笑容:“又去淘氣了?外面冷,快過來暖暖。”
她示意嬤嬤退下。
裴玲瓏笑嘻嘻地挨著裴氏坐下,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賀錦柔則安靜地立在角落。
寒暄了幾句,裴玲瓏眼珠一轉(zhuǎn),狀似無意地遣退了屋里侍奉的丫鬟,連賀錦柔也被她找了個由頭支使出去看梅花插瓶了。
待室內(nèi)只剩下她們姑侄二人,裴玲瓏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湊近裴氏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擔(dān)憂:
“姑母,您猜我剛才在園子里遇見誰了?表姐剛從宮里回來呢。是太后娘娘派了宮里的馬車親自送回來的!”
裴氏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
裴玲瓏?yán)^續(xù)道,聲音更低:“表姐身邊那個叫夏歡的丫頭,懷里抱著個匣子,這么大,”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外面裹著明黃錦緞,我瞧著沉甸甸的。表姐還賞了送她回來的內(nèi)侍好幾片金葉子呢!”
“啪!”裴氏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擱在了旁邊的小幾上,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沉。
“又賞?”裴氏的聲音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她……她怎么敢?太后娘娘的恩典是能這樣隨意討要的嗎?一次兩次是恩寵,三次四次,那就是不知進(jìn)退,是貪婪!”
裴玲瓏連忙輕輕撫著裴氏的背,柔聲勸道:“姑母息怒,表姐她許是年紀(jì)小,不懂其中利害。”
“不懂利害?”裴氏猛地?fù)荛_她的手,胸口劇烈起伏著。
“她不懂,你姑父和我還不懂嗎?永定侯府這個爵位是怎么來的?是我們賀家?guī)状嗽⊙硤鰮Q來的嗎?還不是靠著她當(dāng)年‘機(jī)緣巧合’救了太后一命換來的。本就是天大的僥幸,她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今日討點這個,明日討點那個,真當(dāng)太后娘娘是開善堂的?還是當(dāng)那恩情能取之不盡?!”
她越說越激動,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恐慌:“長此以往,必定會招致太后厭棄,甚至憎惡!一旦太后覺得我們侯府貪得無厭,覺得她賀錦瀾挾恩圖報,厭棄了她,那厭屋及烏,我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爵位……”
她不敢再說下去,聲音都在發(fā)顫。
這潑天的富貴和尊榮,絕不能因為賀錦瀾的“不知死活”而毀于一旦!
“那些賞賜……”裴氏的目光變得銳利而貪婪,“那些本該是侯府的,是我的!她一個姑娘家,要那么多金銀做什么?將來還不是要帶出去便宜了外人?她的一切,都該由我這個母親做主!”
“玲瓏,你說,要是她能一直待在南邊的莊子上,安分守己,甚至永遠(yuǎn)回不來,該多好?”
裴玲瓏看著姑母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惡意,心頭一陣狂喜。
她強(qiáng)裝驚詫,反手輕輕拍了拍裴氏的手背,低聲道:“姑母慎言。表姐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裴氏像是被這個詞刺了一下,眼中只剩下怨毒和算計,“她若真當(dāng)自己是我的女兒,就該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就該把一切都交給我這個母親,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像個討債鬼,時時刻刻威脅著我們侯府的根基!”
……
晚膳時分,東正院的花廳燈火通明。
永定侯賀承宗面色沉郁地坐在主位,裴氏坐在他下首,親自為他布菜。
臉上帶著溫婉的笑意,眼底卻藏著精光。
“侯爺,您嘗嘗這道清蒸鱸魚,今兒個新送來的,很是鮮嫩。”裴氏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jìn)賀承宗碗里。
賀承宗“嗯”了一聲,卻沒動筷,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裴氏覷著他的臉色,放下銀箸,輕輕嘆了口氣:“侯爺可是還在為朝堂上的事煩心?”
賀承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頭緊鎖:“朝堂事多,倒也尋常。只是……”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種煩躁,“今日回府,聽下人說,瀾兒又被太后召進(jìn)宮了?還得了不少賞賜?”
裴氏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是啊,是太后派了宮里的馬車送回來的。賞了什么倒不清楚,只聽說頗為貴重。”
她觀察著賀承宗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添了一把火,“侯爺,您覺不覺得……瀾兒她這次回來,像是變了個人?行事越發(fā)讓人看不透了。妾身這心里,總有些不安穩(wěn)。”
賀承宗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泛白。
他抬眼看向裴氏,那眼神復(fù)雜,有困惑,有惱怒,更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忌憚。
“豈止是看不透。”賀承宗的聲音帶著怒意,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她如今看人的眼神,尤其是對著我時那副微笑的樣子,仿佛在提醒我,提醒這府里所有人,我這個永定侯的爵位,是靠她當(dāng)年救了太后才得來的!沒有她,就沒有這侯府的今日!”
他越說越激動,額角青筋微跳:“她以為她是誰?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性命,都該由我這個父親做主!她憑什么用那種眼神看我?像是在施舍,像是在脅迫!我堂堂永定侯,竟要受自己女兒的挾制不成?!”
裴氏看著丈夫眼中的厭棄,心中大定。
她垂下眼睫,拿起酒壺,為他重新斟滿酒杯。
“侯爺息怒。瀾兒她許是年紀(jì)小,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她溫言勸著,卻無異于火上澆油。
花廳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永定侯夫婦各懷心思的臉。
“侯爺,依我之見,不如將瀾兒送回惠州去。”裴氏的聲音斬釘截鐵。
“侯爺細(xì)想,自打接她回京,府里可有一天安生過?”
賀承宗端茶的手頓在半空,眉頭緊鎖:“這話……”
“胤兒被罰跪祠堂,感染風(fēng)寒,至今身子還虛著!”裴氏不給他反駁的機(jī)會,語速極快,“好好的閬華苑讓了出來,玲瓏那孩子搬去清心小筑時連雙眼睛都哭腫了。那地方如何能住人?她一個表小姐,寄住在我家,本該金尊玉貴地捧起來,將來好為侯府聯(lián)姻助力。如今卻因為賀錦瀾回來,生生委屈了她!”
提及侄女裴玲瓏,裴氏的聲音尖銳了幾分,“眼瞅著正月春宴將至,妾身原想帶著玲瓏去見見世面,結(jié)識京中貴人,這全京貴女云集的場合,是頭等要緊的事!偏偏府里雞犬不寧,玲瓏日日擔(dān)驚受怕,哪還有心思備宴?”
“這樁樁件件,根源在哪兒?還不是在她身上?她就是個引雷的根子,留一日,就炸一次!侯府的門楣經(jīng)得起她這般禍害?”
賀承宗端著茶杯,指節(jié)微微泛白。
惠州莊子?
瀾丫頭才回京多久,就要把她送走?
他心里有些堵。
“惠州苦寒偏遠(yuǎn),如何與京城相比?何況……”賀承宗壓低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謹(jǐn)慎,“太后娘娘已知道瀾兒回來了。前幾日慈明宮大總管贏公公親自來府上探望,送了好些藥材。若貿(mào)然送走,如何向太后交代?”
“交代?”裴氏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精明,“侯爺以為太后娘娘千頭萬緒,真能一直惦記著她?”
她傾身向前,聲音壓得更低:“不過念著過去那一點恩情,最初過問一二罷了。日子一久,誰還記得她的情?誰還總惦著她?太后娘娘問一次是情分,問兩次是恩典,難道還會第三次、第四次一直過問不成?”
看著丈夫眼中閃爍的猶疑,裴氏的嘴角勾起一絲諷意:“侯爺啊,天底下最惹人煩的是什么?不是仇人,是恩人!是那個無休無止提醒著你欠了她情、要求著你還情的恩人!再深的恩情也會磨成厭煩!真等太后開口嫌了,侯爺,那時候才真的是大禍臨頭!”
大禍臨頭。
這四個字狠狠扎在賀承宗脆弱的神經(jīng)上。
他這一代已是烈火烹油,后繼若再無得力之人,這潑天的富貴,世代勛貴的招牌,恐怕……
賀承宗的背脊猛地爬上一層寒意。
手一抖,幾滴滾燙的茶水濺在手指上,他也渾然不覺。
裴氏將他的一切細(xì)微變化都看在眼里,心知火候已到。
“送她回惠州別莊休養(yǎng),說到底,不也是為她好嗎?”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京城的繁華是刀子啊,她病弱的身子哪經(jīng)得起這般消磨?惠州那莊子雖說偏遠(yuǎn)些,但清靜,山好水好,奴仆也都是侯府舊人,規(guī)矩懂得最清楚。
到了那邊,我讓管事的仔細(xì)相看,找個知根知底的當(dāng)?shù)匾髮嵏粦簦ㄒw面敦厚的人家,讓她嫁過去,安安穩(wěn)穩(wěn)做正頭娘子,婆家上下誰敢不把她捧著當(dāng)菩薩供著?不比讓她在京城夾著尾巴看人臉色,惹了滔天大禍再被厭棄來得強(qiáng)?”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將賀錦瀾嫁去千里之外的貧瘠之地,是賜予她的無上榮光。
裴氏在心里盤算著惠州那些山溝溝里的所謂“富戶”,嘴角難以察覺地撇了一下。
捧她當(dāng)菩薩?在那天高皇帝遠(yuǎn)的窮鄉(xiāng)僻壤,一個被遠(yuǎn)嫁的侯府小姐,不被磋磨至死已是萬幸!
死在那里最好,干凈利落!
“侯爺…”她殷切地看著陷入沉默的賀承宗。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息都無比煎熬。
“暫且如此吧。”賀承宗聲音干澀,仿佛耗盡全身力氣,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杯盞被他重重頓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賀承宗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管好她!從今日起,不許她再踏出侯府一步!更不許她再有任何機(jī)會走到太后跟前!一切等找到更合適的機(jī)會,尋個穩(wěn)妥的由頭,再送她回惠州!”
此刻貿(mào)然送走,風(fēng)險太大。要等,等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警覺的時機(jī)。
裴氏心頭狂喜,面上卻立刻恭順地低頭:“侯爺思慮周全,妾身明白。妾身定會嚴(yán)加管束瀾兒。”
嚴(yán)加管束?她心里冷笑,管得住腳,管得住人遞消息?
老夫人若問起來,她賀錦瀾病得昏沉不能見客,不就得了?
賀承宗疲憊地點點頭,揮揮手,像驅(qū)趕蚊蠅。
裴氏施施然告退。
甫一出房門,臉上的溫順立刻消散無形,唇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算計。
說服侯爺只是第一步。還有那個老不死的。
府里的老夫人,賀錦瀾的親祖母,會輕易讓她送走這唯一的嫡親孫女?
……
更深露重。
風(fēng)不知何時停了,永定侯府籠罩在一片死寂的夜色里。
閬華苑東廂暖閣,拔步床上,賀錦瀾猛地彈坐起來,像一條被投入滾油中的魚。
渾身被冷汗浸透,薄薄的中衣緊緊貼在后背,黏膩冰涼。
她大口喘著氣,瞳孔渙散,沒有焦距地盯著帳頂那團(tuán)模糊的黑暗。
是夢……嗎?
但那炙烤的溫度,那令人窒息的濃煙,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前世,她被反鎖在惠州那處莊子臥房的門里。
門板滾燙,紋絲不動。
插銷在門外被什么沉重冰冷的鐵棍死死頂住。
窗外是一片火海,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噼啪爆響。
濃煙帶著熱浪灌入房內(nèi),蒙住她的眼,堵塞她的喉。
隔著那扇木窗棱縫,冷月如霜,潑灑在庭院里。
母親。
大哥。
還有裴玲瓏。
他們就那樣站在庭院中央,無動于衷。
裴氏甚至還抬著袖子,似乎在裝模作樣拭淚?纖
多么情深意重的慈母啊。
可就在下一瞬,她猛地?fù)P起右手。
一只熊熊燃燒著的火把,被她用盡全身力氣,精準(zhǔn)地從窗口破開的縫隙里狠狠擲進(jìn)來。
火把砸落在地。
騰起的火焰瞬間吞噬了整個角落。
“啊——!”
為何落淚?為何落淚了還要扔出那支火把?
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無盡的怨憎凍結(jié)在她那雙眼底。
魂魄如一片無依無靠的殘灰,飄飄蕩蕩,竟回到了京城永定侯府的上空。
她就這么飄著,看著。
看著大哥賀胤在一次宴飲縱馬中被驚馬拖行數(shù)里,頭顱撞碎在街角石墩之上。
看著父親賀承宗被卷入一場牽連甚廣的科場舞弊案,削爵奪職,押赴刑場的路上,被憤怒的士子活活打死在長街。
看著母親裴氏風(fēng)光地送裴玲瓏入宮,不久后,因東窗事發(fā)被秘密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