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眾人如饑似渴等著他決斷，就朗聲說道：“今日有幸在此大開眼界，各位每拿出一件寶貝，我都會在心里大呼不可思議。想不到世上居然有這么多見所未見，又難以想象的寶貝，叫人不免目為之眩，心為之搖啊！”此話一出，眾胡商齊聲大笑，每個人都意氣揚揚，很是自得。

“我沒有識寶定價的本事，想來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叫人難以取舍。既然眾位抬愛，讓我選一件最鐘意的寶貝，我可就得罪大伙兒，用我自己的法子選一選了。”

蕭隨微微一笑，說道，“再掌兩盞燈來！”

眾胡商不知他如何選法，都翹首以待，有幾個人急忙招呼店里的酒保：“善果速去，再點幾盞燈來！”

酒保曹善果答應一聲，興高采烈取了兩盞燭燈，三盞油燈來。

桌案上頓時光華大盛，百十枚珠寶同時更添璀璨，五光絢爛，十色氤氳，如電似霧，叫人眼花繚亂，幾乎睜不開眼睛。

蕭隨說道：“諸位請看，有誰還能從這珠光寶氣之中辨認出哪件最值錢？”眾胡商面面相覷，都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舉目望去一片茫然，郎君可有辦法分辨？”

蕭隨信手抓起一把珠寶，比在金胡瓶旁邊，說道：“這些珍寶并不能遮蓋胡瓶的光彩……”說著將掌中珍珠、琥珀、藍寶石之類一一投入金胡瓶中，“這胡瓶卻能遮住它們的！”他又挑出一支昆山玉撥，說道，“滅燈！”

眾人不明所以，依言熄滅了身邊的油燈蠟燭。桌案上光亮頓減，珠寶霎時都失去光彩，變成了烏沉沉的黯淡黑影。

蕭隨用玉撥在珍寶堆里敲了幾下，眾人就在昏暗中聽到幾聲短促的悶響。他又在金胡瓶上輕輕一擊，頓時有清脆悠揚，震顫不絕的金鳴之聲傳入所有人的耳朵，這可比方才的“劈剝吧嗒”之聲悅耳多了。

蕭隨笑道：“你看，就算在暗中，這胡瓶也能如此出色，還有什么理由不推舉它做眾寶之尊呢！”

史婆如哈哈大笑：“郎君分辨得妙！就讓這金胡瓶做眾寶之尊！”眾胡商轟然叫好，命人重新點起燈燭。

薩吐延得償所愿，向蕭隨連連行禮致謝，隨即當仁不讓，整了整衣冠傲然坐在首位，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其余胡商爭議了片刻，也按所攜寶物貴賤依次落座。

等眾人坐定之后，薩吐延說：“郎君，今日便是我來做東，夜晚你就宿在我家。明日、后日就依這座上的順序，各家依次宴請招待，直到這屋中眾人都盡了心意為止。”隨后又向另一位胡商說道，“娜娜盤陀，明日你拿賬目找我，咱們再細細核對。”看來這酒肆是娜娜盤陀所開，薩吐延叫他明日前來對賬結算。

娜娜盤陀笑道：“好說。”

薩吐延招手叫跟來的奴仆走到桌前，將案上的珍寶一件一件都撿入金胡瓶中，說道：“郎君讓我帶這胡瓶來想不到誤打誤撞，有了這般妙用。”

蕭隨心里不解，說道：“都裝起來等天亮了再物歸原主免得出錯，還是你隨機應變想得周到。”

史婆如擺手笑道：“不叫物歸原主，應該叫寶物贈英雄。這些都是我等眾人拿來送與郎君的，聊謝相助之情，郎君莫要嫌棄。”

蕭隨大驚失色，這些珠寶隨便揀出一樣都能買下好幾個眼前這樣的胡姬酒肆，滿滿一胡瓶珍寶真要有半城之富了，他哪敢輕易受領。

“不行！我當諸位是朋友，出手相幫不過略盡情誼而已，何用一個謝字？”

他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卻見史婆如臉上微微變色，低頭微笑不語。

薩吐延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手足無措意帶惶恐，其他人也相顧無言，神色尷尬。

蕭隨剎那間心領神會，原來眾胡商定下這百日宴請，還以厚物相贈是要了斷今日恩義。西域胡商向來錢貨分明，不愿賒欠，看來這相助之誼的心債他們也不愿背負，只想盡快錢情兩清。

想到這，蕭隨不禁心生寒意，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對于漂泊天下，四處冒險的行商來說，或許不賒賬不欠情正是最好的自存之道。他們出手如此豪爽闊綽，自己今后游歷天下，至少十年不用為生計發愁了。

他哈哈一笑，攬過胡瓶晃了兩晃，說道：“這些都是送給我的？依我看還遠遠不夠！”

眾胡商相顧失色，臉現驚疑，難堪之色卻一掃而空。

史婆如笑道：“只要郎君有所求，就不怕我胡商無所應。”

蕭隨拍案大叫：“上最好的美酒來！”

胡商們心中一松，俱都開懷大笑，贊道：“郎君果然豪氣無雙！這胡姬酒肆最有名的是西域五色葡萄酒，只此一家，別處難尋，乃是運酒的行家娜娜盤陀從波斯萬里迢迢販運而來，極為難得。”

不一會兒，當壚賣酒的胡姬就手捧一柄雙龍耳壺婷婷裊裊走過來，身后跟著曹善果和另一名酒保，他們懷中各抱著兩柄同樣的執壺，一同排在案上。

胡姬笑靨如花，指著五柄執壺，說道：“波蜜提說與眾郎，這里是‘琥珀黃’，這里是‘翡翠綠’，這里是‘玫瑰紅’‘羊脂白’和‘瑪瑙黑’，各有妙處，一嘗便知。”

她漢語說得不流利，需要仔細分辨才聽得懂。原來她名叫“波蜜提”，五只壺里分別裝著五色葡萄酒。她是異國女子，長得高鼻深目，膚白若雪，一頭金色卷發散在肩上，頗有一番別樣風韻。

波蜜提捧起一柄執壺正要斟酒，史野那忽然攔住了她，笑道：“既是品嘗五色葡萄酒，怎能用尋常酒器，取兩只金叵羅，五只玉碗來。”

波蜜提看了一眼蕭隨，頓時心領神會。胡商們對五色葡萄酒不陌生，不必講究飲酒器，蕭隨卻未必見識過，用玉碗來盛方能顯出五種美酒的不同。

她莞爾一笑，取了五只潔白無瑕的玉碗，一一擺放在蕭隨面前，隨后從一柄執壺中先斟出一碗酒來。

蕭隨端起酒碗，指著金胡瓶，說道：“這些財寶只夠買我今日一醉，明日金雞一唱，紅日升起，咱們的恩義就兩清了。誰都不需再來宴請，街頭相見我若不記得眾位，也莫怪我認酒不認人！”說畢一飲而盡，只覺得這酒芳香異常，碗中鼻中口中俱有馥郁之氣久久不去。他心中暗暗稱奇，不禁連夸兩聲：“好酒，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