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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魂契首卷進鎮去,信任試講誰人聽

清晨未破,鎮道仍霧沉沉,唯有那驢車滾輪碾地的聲響,在碎石路上悄然響起。

沈硯之坐在車尾,手中緊握著用麻繩捆好的木匣。

木匣里,是魂契制度的初稿正卷、副本三份,以及林晚煙昨夜熬燈繪出的“倉票——魂契雙責圖”。

晨風拂起他衣袖,青灰色布衣貼著骨架,冷冽而干凈。他的眼神沒在遠山,也沒在前路,只盯著車頭上那座逐漸顯形的城門:

——豐安縣南鎮,書肆成街、士人云集之地,也是最容易傳信、也最容易遭斥的地方。

“到了鎮子你就別說自己從‘田地里’來。”車夫是個老熟人,姓張,常來村里賣鹽柴,此刻悄聲叮囑,“你一說出那‘倉票魂契’的事,說不定要被那些秀才們當成跳大神的。”

沈硯之只是輕輕一笑,沒作答。

他并不怕那群人。

他怕的,是這世道習慣了“有人說理、有人聽話”的秩序——卻未想過,耕田的、點燈的、曬谷的,也能說話。

車子一停,他跨步而下,背上挎著木匣,身影清瘦卻格外挺拔,直奔“南市講讀堂”。

那是鎮上書香最重之處。

講讀堂外檐素木,門匾以老墨勾書“習經問道”四字。堂前已有十余人聚集,皆穿著整齊布衣或褐袍,不乏儒生模樣。

沈硯之一入門,氣氛微頓。

他長身而立,拱手自報:“在下沈硯之,鄉里之人,愿借今日‘制度草講’之席,試言一事。”

“你有講帖?”有儒生挑眉問道,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質疑。

沈硯之不慌:“無帖。唯帶制度草本、村人簽契、倉票正副,三項同在,請諸君一觀。”

他將木匣輕輕放于堂臺之上,解繩開蓋,取出一卷麻紙。

只見那紙上縱有魂契正文,橫排附章條款,邊角用紅墨點注,排布整齊清晰,非一朝一夕之功。

圍觀者低聲議論起來:

“這是什么?看著像是……契書?”

“是田契?還是佃約?”

“不……上頭寫著‘魂契’,‘分責’,‘守倉’……竟還有‘輪值附章’?”

“這不是……簡直像是……官條令?”

“胡鬧!”一個身著淡青直裰的老儒忽然重重一拍桌案,“民可守田、不可議法。你一個山野之人,怎可擅擬‘制’?”

“魂契非制,亦非法。”沈硯之不卑不亢,語氣平穩如水,“它是鄉契,是信字,是互認之憑——非為管人,只為明責;非為設官,只為守倉。”

一片嘩然。

有士子起身冷笑:“互認?你是說,一群不識字的莊稼漢,能靠這東西自治?”

“他們若不識字,那便由識字之人讀給他們聽,由他們指指畫畫地確認。”沈硯之看向眾人,眼神如炬,“只要他們認,那這字就不白寫。這魂,就不白守。”

“你這是裝神弄鬼!”有人譏道,“以魂為契,不過騙他們聽話!”

“若他們愿守契,愿自擔夜更、糧數、帳冊,這便不是騙,是信。”他語氣漸重,“君等所學諸經,哪一句不談‘信’?魂契之‘魂’,本即信之所托。”

一室靜默。

但他未停口。

“若一村,一倉,能因‘信’而自守、自審、自問、不貪;君等卻因其出自田間,便斥之為‘偽制’,敢問——‘信’二字,便不值五斗米折腰?”

老儒手中茶盞頓了頓。

坐在角落里的一個少年悄悄翻起魂契草卷,眼中露出幾分詫異:“這圖紙……連分灶制也畫了。”

“那是林晚煙畫的。”沈硯之忽而笑了笑,“她是倉堂主。識字不多,卻能記八灶分糧,一爐一柴一人份。她說:‘倉魂不能靠大聲吼,要靠誰洗碗誰簽字。’”

堂中一片沉寂。

許久,那位先前嘲諷的士子忽而皺眉道:“……她是你哪門子的夫人?”

沈硯之挑眉:“魂契上并無‘夫人’一欄,只有責任一欄。”

與此同時,神農村·倉堂后院。

林晚煙站在魂契榜前,一手持筆,一手敲鐘。

“今起每月一小會。議責、查契、補章,能來就來,不能來也得推一人來。”

“推不出怎么辦?”小喜子偷偷探頭。

“推不出,我推你娘。”

“啊——我娘去只會記錯豆腐數!”

“那就讓她記錯一次,下一次就會了。”

眾人笑出聲。

林晚煙目光掃過人群,眼神認真:“從今日起,倉內責任分為五組:灶組、夜組、倉組、賬組、講榜組。每組五人,一人為組首,負責本組魂契自審。”

孫六娘端著茶進來,聽到這里,沉聲問:“女戶怎么分?”

林晚煙一頓。

她轉頭望向她:“你是說,有些戶只有女子。”

孫六娘點點頭:“寡戶、外嫁戶、孤戶,之前只是署名幫工,現在若要分組講責,恐怕……”

林晚煙沉思良久,忽道:“那就新開一支女戶組,叫‘織倉組’。”

“織?”

“魂契是一張網。灶火、夜更、糧帳,都是線;但最細、最不被看到的線,是那些曬菜洗碗、掃地收柴、縫縫補補的活。”

“她們織著倉的日常。也該名上魂榜。”

眾人愣了愣,繼而齊聲點頭。

門外,小喜子偷偷躲在門框后,看著屋內人一個個舉手應名,心里某一處熱熱地脹起來。

而不遠處,趙杏兒正和兩個陌生女子說話——那是今晨第一次入倉報名的“外來女戶”。

她摸了摸后腦勺:“你們叫啥來著?”

“大名不好記,小名叫桃子和梨花。”

“這名好。”趙杏兒一揮手,“我罩你們。”

兩人對視一眼,笑出聲:“你這是……誰家魂契上的?”

“我是三更巡夜的,剛把巡查圖畫好,畫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幾人站在那魂契榜前,夕陽透過倉門,把她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落在榜紙下,像是一張逐漸鋪開的魂線圖——

——有人書契,有人守夜,有人巡灶,有人講榜,有人默默拾柴記水。

她們都不是什么“讀書人”,可她們的名字,在榜上,在倉門,在別人嘴里傳開了。

而這一切,即將隨著鎮上那張魂契草稿,被某位無名老儒悄然帶入京中——成為另一場波瀾的起點。

講讀堂內,魂契草卷靜靜鋪開,眾人卻一時間都沒再出聲。

有士子低聲咳了咳,終于試探著問:“沈先生……若你所言為實,這一制度的根本依托是什么?換言之,魂契之所以能成,靠的是什么?”

“兩個字。”沈硯之抬眼,語氣不疾不徐,“信任。”

“可信任,從何而來?”

沈硯之沒有直接作答,而是緩緩打開魂契旁的一卷圖紙。

那是一張倉堂流程圖,從灶口到柴房,從灶頭到夜巡崗,連最末的簸箕清灰,都有名字標注。

圖紙左側,用極小的字跡寫了一排:

【每月核驗,一事一責,簽字為憑;倉魂不藏糧,藏人心。】

“信任不是天生有的。”沈硯之靜靜道,“它是磨出來的,是一碗飯團、一段柴火、一趟夜巡換來的。”

他頓了頓,語聲微低,卻極沉:

“我們常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若從頭到尾都不讓他們知、不讓他們議、不讓他們簽一個字、管一頓飯,那他們能信誰?信官?信地頭蛇?信‘說了算’的老莊?”

“倉魂不靠那幾頁紙。它靠的是,誰幫我記了夜,誰替我曬了菜,誰明日能不多吃我一口糧。”

——“所以,是靠人。”

那老儒低聲念了一句,“倉魂不藏糧,藏人心……”

他緩緩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來:“沈先生,我愿替你呈此草案,予‘南鎮公講錄’存一副本。”

四座震動。

那“南鎮公講錄”,是豐安縣官方認可的士人議事冊,能入錄者,非名士即清吏后人。

沈硯之微一頷首,恭敬拱手。

卻有人突然冷哼一聲,冷不丁道:“倒也不怕有人抄了你這魂契,用于他地?”

此言一出,滿堂一震。

沈硯之卻笑了,眼中一絲譏誚:“若他們能抄,且抄。”

“只要抄得好,倉魂便有了第二個命;若抄得壞,那不過是寫死字,不足為懼。”

“魂契不靠守,而靠傳。傳得出去,才活。”

與此同時,神農村內,倉堂早已人聲鼎沸。

今日是第一次試行“講榜日”。

所謂講榜,就是由輪值“講榜組”成員,將一周內夜更、灶務、賬目、分糧等事項以口頭方式向眾人講明,并對新添附章做簡要解讀。

本次講榜官——孫六娘,捧著一張抄本,站在堂前,挺著圓滾滾的身子,語調嚴肅:

“本月輪值附章新增三條。”

“第一條,‘夜更三人一組,遇急風夜或雷暴夜增至五人,需提前補契,后補不算數’。”

“第二條,‘凡灶頭未凈、糧案未清者,按日扣米二合’。”

“第三條,‘織倉組人若無記名活,倉堂須于旬末手寫活賬,逐一對號,不得遺漏。’”

底下議論紛紛。

“這織倉組的還真寫了啊?”

“就連搓草繩、補籮筐都寫了,那我家那婆娘的腌菜,是不是也能上榜?”

“你那婆娘腌得是菜?那是咸得掉牙的死咸柴!寫了也沒人吃得下!”

“滾!你還不是每次偷拿兩筷子!”

笑聲起又落,林晚煙悄悄站在后堂屋檐下,看著那一排一排簇新的“簽名人”。

有歪的、有涂的、有錯的、有畫圖的,甚至還有用紅紙貼了手印的。

但她知道,這就是他們的“字”。

這就是這群“不會議制”的村人,最真的言。

她手邊,是今晨最新入冊的“契愿表”——一共十三人,來自后山趙灣、南塘、甚至東林口。

她拿出毛筆,在最末端添上一個字:

【備】。

她喃喃自語:

“是時候,給這個制度……備一條后路。”

正午時分,沈硯之終于踏出講讀堂,手中只余一冊魂契復本,剩下的,已被那老儒卷入袖中,帶去縣錄。

他回頭望一眼講堂屋脊,眼中神色難辨。

街巷拐角,忽然傳來幾道壓低的笑聲。

他眉頭微動,悄悄繞過一棵老槐樹,只見三名儒生正圍著一張油紙圖畫,笑得前仰后合。

“這是……‘豐田教’新信圖?”

“哈哈哈你看這幅——一個穿著破裙的女人站在田頭,大喊‘以魂換糧’,后面全村人排著隊扔魂出來,笑死人。”

“這就是那個倉魂村畫的?林什么煙?”

“林瘋子!”

沈硯之眼神驟冷。

他悄然轉身,走入人群,心中卻已起伏暗涌:

——流言已起。

而這,只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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