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倉魂一契不滅,流言竟起內患
- 首輔,夫人喊你插秧了
- 涼楓陌夏
- 3655字
- 2025-07-19 07:15:00
神農倉正堂西側,新豎起的“倉魂榜”尚有些許墨跡未干。
榜上寫著三行新制:
【魂契初立,票以信發】
【倉責分任,契以人定】
【田可變,契不悔;人可換,信不改】
林晚煙站在榜前,衣袖上還帶著干泥印跡,眼底卻是認真如初。
她身后聚著十數個村民,都是第一批愿簽“魂契”的試行者,有人緊張,有人猶疑,還有人私下嘀咕:“我若簽了這玩意兒,是不是就得夜夜守倉不成?”
“不是非你守,是你認了責,就要有人守。”林晚煙回頭,目光溫和卻堅定,“守倉,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咱們這一張契里,每一個人的信。”
“人守契,契守人。”她語氣一頓,落筆簽下自己名字,“我第一個來。”
這話說完,趙滿堂立馬掄起袖子:“我第二個!”
緊接著是小喜子的娘,還有新搬來支援灶房的孫六娘。
“我雖不能種田,但我會煮飯,我愿簽‘灶契’,每天保管糧灶之物。”
“我看倉門,我來守夜——別看我年紀大,手里棍子一上,還沒誰敢闖咱倉門。”
一張張契紙在木案上鋪開,濃墨的簽名蓋住了素白的底,像在荒地上種下第一批嫩芽。
可人群后頭,卻悄然有人皺了眉。
趙杏兒站在樹蔭下,手里拎著剛換來的半壇豆醬,一雙眼直直看著那倉魂榜,目光復雜。
她父親趙滿堂這陣子走哪兒都一口一個“魂契”,連她回家拿鍋都要問她“今天認沒認契”,讓她耳朵都快起繭了。
可偏偏今日午時,她在村頭井邊聽到幾句閑言。
“你說那林晚煙,真能有這么大本事?我看她還不是靠著那書生。”
“可不是么,聽說那倉魂榜上的‘魂’字,還是那位沈秀才親筆題的。”
“我聽說,她屋子后頭種的菜地,全是沈秀才出的水圖。那契文……呵,不是她寫的罷?”
“現在好了,靠著男人得了倉,這叫‘靠契上位’。”
趙杏兒當時就炸了,提著壇子就跑出來罵人:“你們再胡說一句,我這壇豆醬就掄你頭上!”
幾個說話的村婦被她氣勢唬住,轉頭罵她:“嘖嘖,這一家都瘋,女兒瘋得比爹還剛!”
回到家,趙杏兒越想越憋屈。她心直口快,卻也明白——若真讓這些流言散開,不止林晚煙受罪,連整個倉堂的“魂契制”也會被疑信動搖。
她咬咬牙,丟下豆醬壇子,轉頭就往倉堂跑。
此時正值日頭偏西,曬谷場上陰影拉長,村頭小道拐角處卻忽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林姐姐,不好了!”豆包一邊跑一邊大喊,“柳嬸家被人寫了臟話!”
“什么?”林晚煙一聽,臉色頓時一沉。
她顧不上繼續看倉契,便提裙飛步趕往村東。
一路上塵土飛揚,跟著她跑過來的除了趙杏兒,還有倉堂兩名年輕守員,人人面色難看。
柳秀香是村中寡婦,年紀不大,寡居五年,靠著做豆腐換工維生,是第一個支持魂契分糧制的女戶。她和倉堂簽的是“糧工兼灶契”,負責每日灶房三餐分糧。
可如今她家門口,墻上卻被人潑了黑墨,寫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字:
【糧換私情】
筆跡像是被誰匆匆畫上,字跡歪斜卻惡意十足,墨水還未干透,滴落在她門前的泥地上,宛若血跡斑斑。
柳秀香正蹲在門口,手里握著破布,一邊抹墻,一邊哭:“我就做了三天飯,換了點米……我做錯什么了?誰要我一個寡婦能討好誰?”
林晚煙看著那四個字,指尖都在顫。
這不是在污柳秀香一個人,而是打魂契制度的臉。
“把那幾個寫字的找出來。”她低聲道,聲音卻冷得像冰。
趙杏兒蹲下幫柳秀香擦字,嘴里氣得直罵:“哪個狗東西干的?不識字也別這么會寫啊?”
“我猜是前天沒搶上換票的李二娘。”小喜子他娘小聲嘀咕,“她眼紅柳嬸搶上了糧……”
“有沒證據?”林晚煙立刻問。
小喜子娘一怔,搖搖頭。
“沒有證據,不許亂說。”
林晚煙看向趙杏兒,“你帶人去村口找趙滿堂,讓他來立案。”
“我去!”趙杏兒立刻起身,拎起竹棍就沖出去。
林晚煙蹲下,看著柳秀香,柔聲問:“柳嬸,你還愿不愿繼續簽這倉魂契?”
柳秀香眼里還有淚,嘴唇卻咬得死死的:“愿!誰說我換糧就是換人了?我守得住鍋,我就簽得起名!”
林晚煙點頭:“你守的是火,我們守的是你。”
她站起身,望向圍觀人群,“這世上最難的不是爭一口飯,而是守一口氣。我們守這氣,就得立得住名,扛得住謠。”
“今天,倉魂榜后頭,我要增一條。”
“誰潑人臟水,疑信于契,即刻撤票退份,永不復簽。”
眾人嘩然。
“撤票?退份?”
“以后魂契不是隨便簽的?”
林晚煙目光如炬:“契以魂立,魂以信存。一張紙能換糧,是因為它寫了名字——是因為你們的名字,值信。”
她回到神農倉堂,立刻著手加設“契信附章”——將簽契人勞責、倉責、守職清楚記錄,一人一簽,一戶一份,既守糧,也守名。
當天傍晚,神農倉堂新增一條鐵規:
【契以信立,人以名守;凡污名亂契者,一票廢;污他人者,三票廢;捏造者,逐出魂契榜】
而此時,倉堂屋脊之上,一只黃雀倏地飛起,掠過林晚煙頭頂,落入另一屋檐。
沈硯之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那雀影遠去,手里握著一份殘破紙頁——上頭畫著一張夜守輪巡圖。
圖右下角,有一個被圈起的名字,寫著:“趙杏兒·守夜三更時”。
沈硯之目光幽深,低聲道:“終于,還是開始試探了。”
他轉身回屋,翻出一封泛黃信箋,上頭落著三個筆跡各異的名:
“沈硯之、姜曼之、謝書溫。”
神農倉堂內,燈火通明。
木案上新置了三大冊《魂契附章錄》,封皮仍是倉中老麻紙裹皮,邊角微翹,內頁卻極其工整細致。
林晚煙提筆而坐,目光在每一筆“職責明細”上來回掃過,神情前所未有的專注。
“每一張魂契,都必須附有責任說明與履約方式。”她對身邊幾名倉員說,“比如守夜者,需巡邏三次、記錄倉門狀況;灶契者,記食材去處與數量……這些都要記入正章中。”
“那失責呢?”孫六娘問。
林晚煙沉吟片刻:“初違可警,再犯則限期整改,三違即除名,退票,不再參與倉糧分配。”
“太嚴了。”有人皺眉。
“倉堂若無約束,人人當它是糧倉,沒人守魂。”林晚煙神色不改,“守魂的,不只是倉,是我們這些人立下的名,是字后面的信。”
趙杏兒倚在門口,瞇眼聽著,等林晚煙話落,她抬手舉了舉那張輪巡排班的竹牌,“我守三更。”
“你確定?”林晚煙挑眉,“那是最冷最困的一更。”
“我就喜歡人睡我醒著的時辰。”趙杏兒咧嘴笑,“要是有賊來,我第一個棍子上。”
林晚煙失笑:“好,魂契附章我給你記上。”
可趙杏兒剛走出倉堂門,便在門口碰了個正著。
——是趙滿堂。
他臉色不善,眼神一觸即燃,語氣壓著火:“你又想鬧哪門子?”
“我當倉守,有什么鬧不鬧的?”
“你一個黃毛丫頭,守夜?”趙滿堂聲音低下去,“深更半夜,萬一碰著不干凈的,誰護你?”
“我護我自己。”趙杏兒挺直了脊背,“當初你簽魂契的時候不是說‘咱一家人都得認這信’嗎?我現在守夜,不也是信?”
趙滿堂眼神變了變,嘴唇動了幾次,最終咬牙轉身:“你愿守就守,但你要是出點事……”
“那我自負。”她一字一頓,“我不為誰簽的,我為我自己名后那一點信。”
趙滿堂背影一頓,終究沒有再回頭。
倉堂燈火微晃,那竹牌上的“趙杏兒·三更守”四個字,在火光里投出長長的影子。
而此時另一處,沈硯之正翻閱著一張村中“舊戶登記冊”。
冊頁發黃,有些地方已模糊不清。可他一頁頁翻過,手指在每一行戶主名后多停留一瞬。
“你不是在做水圖?”林晚煙不知何時進來,手中還拎著剩下的夜點豆粥。
沈硯之抬眼看她一眼,放下筆。
“有人改動了巡夜圖。”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如石,“今晨圖冊下多了一行‘趙杏兒·改至四更’,署名不明,紙色不一。”
“有人動了倉圖?”林晚煙眉頭瞬間皺緊。
“魂契在正,附章在你,圖冊卻存我屋。”他頓了頓,“有人在試探我們的責任分權制度。”
“那你懷疑誰?”
“不是懷疑。”他淡淡道,“是查舊名冊,看誰從未簽名,卻常來倉堂觀榜,亦或參與過繪圖而不露名。”
“你是在找‘內鬼’。”林晚煙喃喃。
沈硯之未語,只輕輕將手中一頁攤開。
上頭寫著一個模糊的舊名:“馮起·原戶·嶺東村搬遷入籍,未再登記魂契。”
“這人我見過。”林晚煙眉梢一挑,“上次在曬谷場,蹲在柴堆邊聽小豆包講‘糧契分紅’。”
“你還記得那人長相?”
“身子瘦長,嘴角有一顆痣。”林晚煙眼神發亮,“你要我去查他?”
沈硯之搖頭:“不急查人。先固人心。”
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暗色,“明日開始,你把倉魂講義拓印一份,貼在村南崗哨口。”
“你是怕……”
“不是怕。”沈硯之語氣冰冷,“是我已經收到消息——有外村人,畫了諷刺‘魂契換人’的壁畫,貼在鎮道口的墻上。”
林晚煙怔住。
他低聲念出一行字:“‘今日簽魂換糧,明日脫衣換郎’。”
她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這不僅僅是流言——這是攻擊。
“他們不是沖我來的。”她聲音壓得發緊,“是沖這整個‘魂契制’。”
“所以我要你,守好倉堂,也守好人。”
沈硯之的目光如夜,深不見底。
他輕輕掀起衣袖,取出一張紙圖,鋪在燈下。
那是一張村外通鎮的路徑圖。
他指了指一處:“明夜,我去鎮口一趟。”
林晚煙一怔:“你一個人去?”
“我從哪來,就從哪走。有人在鎮上畫圖,我也該讓他們知道,誰才寫得了契,畫得起魂。”
她眼中泛起復雜的情緒,像是怕,又像是某種說不出口的信任。
沈硯之看著她,低聲道:“你寫字好,我畫線好。但這倉堂的魂,不靠筆,也不靠圖。”
他語氣微頓,聲音緩慢且清晰:
“靠人。”
燭火靜燃,紙頁輕響。
夜風帶起倉門外的守夜鈴,叮叮作響,仿若預兆著某種風暴,正在逼近。
而林晚煙轉身回望那“魂契榜”,忽然伸手按住了最頂端那三個字:
【倉·魂·榜】
她低聲道:
“我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