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賽當天，市科技館外人頭攢動。來自二十所重點中學的參賽隊伍在簽到處排成長隊。陳初楚站在明德高中的隊伍中，反復檢查著文件袋里的資料——U盤、筆記、計算器，還有父親昨晚堅持讓她帶上的幸運鋼筆。

“緊張？“許奕澤湊近她耳邊低聲問。他今天難得地穿著整齊的校服，連最上面的扣子都系好了，身上帶著淡淡的薄荷香氣。

陳初楚搖搖頭，又點點頭：“有點。“過去三天，她白天在醫院陪父親，晚上熬夜準備比賽，黑眼圈用遮瑕膏都蓋不住。

許奕澤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你爸爸今天怎么樣？“

“好多了。“陳初楚微笑，“醫生說再觀察一周就能出院。“她頓了頓，“謝謝你介紹的林阿姨，她照顧得很周到。“

許奕澤正要回答，一個刺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喲，這不是許大才子嗎？帶著女朋友來比賽？“

陳初楚轉身，看到張揚帶著他的團隊站在不遠處。張揚今天穿著三中的校服，頭發梳得油亮，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許奕澤的身體明顯繃緊了，但很快放松下來：“有事？“

“沒什么，就是好奇。“張揚走近幾步，目光在陳初楚身上掃過，“聽說你爸爸住院了？你還來比賽，真是孝順。“

陳初楚感到一陣怒火竄上心頭，但還沒等她開口，許奕澤已經擋在她前面：“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只是關心同學嘛。“張揚攤手，轉向他的隊友們，“你們知道嗎？這位許奕澤同學兩年前——“

“張揚。“許奕澤打斷他，聲音出奇地平靜，“兩年前的事，你比誰都清楚。如果今天你想在比賽上見真章，我們奉陪。至于其他...“他看了一眼陳初楚，“沒必要。“

陳初楚驚訝地看著許奕澤。上次在醫院走廊，張揚提到“兩年前“時，許奕澤明顯情緒波動。但今天，他表現得如此沉穩，仿佛那些過去再也不能傷害他。

張揚似乎也被許奕澤的態度震住了，悻悻地哼了一聲：“賽場上見。“說完便帶著隊友離開了。

“沒事吧？“陳初楚輕聲問許奕澤。

許奕澤搖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很好。倒是你，“他指了指她的手腕，“脈搏跳得我都看得見。“

陳初楚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不喜歡他那樣說你。“

許奕澤的眼睛亮了起來：“陳初楚，你是在為我打抱不平嗎？“

“我...“陳初楚的臉突然熱了起來，“我只是覺得比賽前說這些很沒品。“

許奕澤笑了，伸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她被風吹亂的劉海：“專心比賽，課代表大人。其他的，賽后再說。“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陳初楚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頭假裝檢查資料，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

科技館的大禮堂被改造成了競賽場地，四十支隊伍分坐在二十張長桌兩側。明德高中的位置正好在三中對面，陳初楚能清楚地看到張揚和他的隊友們交頭接耳的樣子。

主辦方的代表走上講臺：“各位同學，歡迎參加本屆數學建模競賽復賽。今天的題目是——城市地下管網優化設計。“

題目投影在大屏幕上，陳初楚快速瀏覽著要求——建立一個數學模型，優化城市地下管網布局，考慮因素包括成本、效率、抗災能力等。

“我們有思路了。“許奕澤低聲說，在草稿紙上迅速畫出幾個圖形，“用圖論結合遺傳算法，先建立管網拓撲結構，再用多目標優化...“

陳初楚點頭，補充道：“抗災能力可以用蒙特卡洛模擬隨機故障...“她的聲音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對面張揚團隊的桌面上——他們正在傳閱一份文件，上面的圖表看起來異常眼熟。

“許奕澤，“她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腕，“你看那個...“

許奕澤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臉色瞬間變了。那是他們初賽方案的修改版，連配色和標注方式都一模一樣。

“他們怎么會有...“陳初楚的聲音顫抖起來。

許奕澤的眉頭緊鎖：“電腦。“他突然說，“上周五放學后，我的電腦在教室充電，離開了一會兒...“

陳初楚想起來了，那天許奕澤陪她去醫院，回來拿書包時發現教室的燈還亮著，但沒人在。當時他們都沒多想。

“現在怎么辦？“陳初楚咬著嘴唇，“如果他們也用類似方案...“

許奕澤沉思片刻，突然笑了：“那就換個思路。“

“什么？“

“初賽方案很好，但不是最優解。“許奕澤的眼睛閃著光，“我這幾天正好研究了一個新方法——基于復雜網絡理論和機器學習，效率能提高30%以上。“

陳初楚睜大眼睛：“你什么時候研究的？“

“在醫院等你爸爸做檢查的時候。“許奕澤輕描淡寫地說，已經開始在紙上寫公式，“不過需要你幫忙完善細節。“

陳初楚看著他流暢地寫出一串串公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天賦。許奕澤的數學直覺敏銳得驚人，能在短時間內抓住問題的核心。

“我來處理約束條件。“她拿起筆，迅速進入狀態。

他們埋頭工作了近兩小時，期間陳初楚只起身去倒過一次水。許奕澤負責算法框架和核心公式，她則確保每個推導步驟的嚴謹性和數據的準確性。這種分工自然而高效，仿佛他們已經合作了很多年。

“最后一步了。“許奕澤擦了擦額頭的汗，“需要運行模擬，但我的電腦...“

陳初楚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按下電源鍵——屏幕卻一片漆黑。她又試了幾次，依然沒有反應。

“怎么會？“她困惑地說，“早上明明檢查過...“

許奕澤的表情變得嚴肅：“有人動過手腳。“

陳初楚的心沉了下去。沒有電腦，他們無法完成最后的模擬驗證，方案就不完整。她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張揚，后者正得意地沖他們笑。

“冷靜。“許奕澤按住她發抖的手，“我們一起解決。“

就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明德高中的同學？外面有人找。“

陳初楚和許奕澤疑惑地對視一眼，一起走出賽場。在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位優雅的中年女士，她穿著淡藍色套裝，膝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個文件袋。

“媽？“許奕澤驚訝地叫道。

陳初楚震驚地看著這位女士——她是許奕澤的母親？與想象中精神科病人的形象完全不同，這位女士舉止得體，眼神清明，只是臉色略顯蒼白。

“小澤。“許女士微笑著站起來，將電腦和文件袋遞給許奕澤，“張醫生告訴我你今天有比賽，我想你可能需要這個。“

許奕澤接過電腦，聲音有些哽咽：“你怎么...“

“我好多了。“許女士輕聲說，然后看向陳初楚，“你就是陳初楚吧？小澤經常提起你。“

陳初楚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禮貌地點頭：“阿姨好。“

許女士從文件袋里取出一本舊筆記本：“這是我以前的研究筆記，關于管網優化的部分可能對你們有幫助。“她看了看手表，“快回去吧，比賽要緊。“

許奕澤猶豫了一下：“你...一個人來的？“

“林護士陪我來的。“許女士指了指不遠處站著的中年護士，“去吧，別擔心我。“

許奕澤深深看了母親一眼，點點頭：“謝謝，媽。“

回到賽場，他們只剩下不到一小時了。許奕澤打開母親帶來的電腦，里面已經安裝好了所有必要的軟件。

“你媽媽...“陳初楚小心翼翼地問。

“她病情穩定時會這樣。“許奕澤的聲音很輕，“清醒，體貼，就像從前一樣。“他翻開那本筆記，“先比賽，好嗎？“

陳初楚點點頭，專注地閱讀許女士的筆記。那些工整的數學符號和詳盡的推導過程顯示出作者深厚的數學功底。其中一頁關于管網冗余設計的理論正好解決了他們的一個關鍵難題。

“太完美了！“陳初楚興奮地小聲說，“這個修正系數正好能用上！“

他們爭分奪秒地完善方案，終于在截止前五分鐘提交了最終論文。當工作人員收走他們的材料時，陳初楚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

“我們做到了。“她疲憊但滿足地說。

許奕澤看著她，突然伸手輕輕擦去她額角的汗珠：“你臉上有墨水。“

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陳初楚僵住了。許奕澤的手指溫暖而輕柔，擦過她的皮膚時帶起一陣微妙的戰栗。

“謝...謝謝。“她結結巴巴地說，心跳快得不像話。

評委們花了兩個小時評估所有方案。等待期間，參賽者可以在休息區活動。陳初楚和許奕澤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分享許媽媽帶來的三明治。

“你媽媽是數學家？“陳初楚問，咬了一口火腿三明治。

許奕澤點頭：“曾經是。她在復雜網絡領域很有建樹。“他頓了頓，“后來生病了，就...停下了。“

陳初楚想起那本筆記上工整的字跡和精妙的推導：“她很厲害。“

“嗯。“許奕澤的眼神柔和下來，“小時候她經常教我數學，用游戲的方式。“他笑了笑，“我最初喜歡數學，就是因為那些和她一起解題的下午。“

陳初楚突然理解了許奕澤對數學的矛盾態度——那不僅是一門學科，更是他與母親之間愛與痛的紐帶。

“她今天看起來很好。“她輕聲說。

許奕澤的眼睛亮了起來：“是啊。醫生說這次緩解期可能會很長。“他看向窗外，“也許...事情真的在變好。“

陳初楚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一定會的。“

許奕澤驚訝地看著她，然后慢慢翻轉手掌，與她十指相扣。他們就這樣靜靜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卻比任何時候都心意相通。

宣布結果的時刻到了。所有隊伍聚集在大廳里，主辦方的代表拿著名單走上臺。

“第三名，師大附中...第二名，三中...“

聽到三中得了第二，張揚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惡狠狠地瞪著許奕澤，嘴里嘟囔著什么。

“第一名，“代表頓了頓，“明德高中！陳初楚、許奕澤同學！“

掌聲雷動。陳初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許奕澤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說：“我們贏了！“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溫暖而清新。陳初楚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他，感受著他胸腔傳來的震動和有力的心跳。

領獎臺上，主辦方代表將獎杯遞給他們：“你們的方案非常出色，特別是那個基于復雜網絡理論的創新算法，評委們一致認為具有實際應用價值。“

許奕澤接過獎杯，卻將它塞到陳初楚手里：“她才是功臣。“他笑著說，“沒有她的嚴謹計算，我的想法只是空中樓閣。“

陳初楚搖頭，將獎杯推回去：“是你的算法框架讓我們與眾不同。“

代表笑了：“看來明德高中不僅有出色的數學頭腦，還有難得的團隊精神。“

離開科技館時，夕陽已經西斜。許奕澤的母親在門口等他們，臉上帶著驕傲的笑容。

“恭喜你們。“許媽媽說，輕輕擁抱了許奕澤，然后出乎意料地也擁抱了陳初楚，“小澤說你們接下來要去醫院？我讓司機送你們。“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司機恭敬地打開車門。陳初楚驚訝地看著許奕澤，后者有些尷尬地解釋：“我爸的車...我媽打電話叫他派的。“

車上，許媽媽坐在副駕駛，許奕澤和陳初楚坐在后排。陳初楚小心地捧著獎杯，時不時偷瞄一眼許奕澤。他正看著窗外，側臉在夕陽下輪廓分明，睫毛投下細長的陰影。

“陳同學，“許媽媽突然回頭問，“你父親在哪家醫院？“

“市立醫院，心內科。“陳初楚回答。

許媽媽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真巧...我以前也在那里工作過。“她頓了頓，“你父親叫什么名字？“

“陳明遠。“

許媽媽的眼睛微微睜大：“陳明遠...是實驗中學的數學老師？“

陳初楚驚訝地點頭：“您認識我爸爸？“

許媽媽和許奕澤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許奕澤皺起眉頭：“媽...？“

“很多年前的事了。“許媽媽輕聲說，轉回身去，“那時候...你父親幫過我很大的忙。“

陳初楚一頭霧水，但感覺到氣氛突然變得微妙，便沒有追問。許奕澤也沉默下來，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像是在思考什么難題。

到醫院后，許媽媽婉拒了一起上去的邀請：“你們去吧，我想小澤有很多話要跟陳老師說。“她溫柔地拍了拍許奕澤的肩膀，“我在車里等你。“

電梯里，許奕澤反常地沉默。陳初楚忍不住問：“怎么了？“

許奕澤搖搖頭：“沒什么...只是...“他欲言又止，“等見到你爸爸再說吧。“

病房里，陳初楚的父親正坐在床上看書。看到他們進來，尤其是看到陳初楚手中的獎杯，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們能行！“陳爸爸高興地說，張開雙臂迎接女兒。

陳初楚小心地避開各種管子，輕輕擁抱父親：“我們用了許奕澤媽媽的建議，她的筆記幫了大忙。“

陳爸爸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許...奕澤的媽媽？“他的目光移向站在床尾的許奕澤，仔細打量著他的臉，“你是...許莉的兒子？“

許奕澤點點頭，聲音有些干澀：“您認識我媽媽？“

陳爸爸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做一個重大決定：“不僅認識...“他看向陳初楚，“初楚，你還記得媽媽是怎么去世的嗎？“

陳初楚困惑地點頭：“心臟病...突發...“

“不完全是。“陳爸爸的聲音沉重起來，“你媽媽...是自殺的。當時她抑郁癥已經很嚴重了，我們...我們都沒發現。“

陳初楚如遭雷擊，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床欄：“什么？但您一直說...“

“我不想你帶著這個記憶長大。“陳爸爸痛苦地說，“那天...是你媽媽和許莉一起研究的項目結題日。她們是大學同學，后來一起做研究。“

許奕澤的臉色變得蒼白：“所以...我媽媽是因為...“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陳爸爸急忙說，“相反，許莉是唯一發現你媽媽異常的人。那天她本來要去領獎，卻先去了你家...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陳初楚的眼淚奪眶而出：“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真相？“

“我怕你恨許莉，恨她的家人...“陳爸爸看向許奕澤，“我怕你會因為媽媽的死而責怪無辜的人。“

許奕澤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情緒。

“所以...“他艱難地開口，“我媽媽這些年...是因為內疚...“

“不全是。“陳爸爸搖頭，“她本來就有些抑郁傾向。那件事...成了導火索。“

陳初楚看著許奕澤，突然明白了許多事——他的傷痕，他對感情的回避，他數學天賦背后的陰影。命運以一種殘酷的方式將他們的過去糾纏在一起。

“我...需要消化一下。“許奕澤低聲說，轉身走出病房。

陳初楚想追上去，卻被父親拉住了：“給他一點時間。“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陳初楚站在窗前，看著樓下許奕澤走向那輛黑色轎車，在車門外站了很久，最終拉開門坐了進去。車子緩緩駛離，帶走了一個她剛剛開始真正了解的男孩。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許奕澤發來的消息：「明天見。有些事需要想清楚。晚安，搭檔。」

簡短的文字，卻讓陳初楚的心揪成一團。她回復：「明天見。無論你想說什么，我都會聽。」

窗外，一輪新月悄然升起，清冷的光輝灑在醫院的草坪上。陳初楚握緊手機，突然意識到，今晚的月光，和多年前那個改變兩個家庭的夜晚，或許是同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