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華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玻璃茶幾，節奏精準得像在演奏某種樂器。陳初楚坐在許奕澤家的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緊握放在膝上。她能感覺到許奕澤的體溫從旁邊傳來，他坐得離她很近，近到兩人的手臂幾乎相貼。

“茶？“許奕澤突然問，聲音比平時低沉。

周維華微笑著搖頭：“不必麻煩。“他的目光在客廳墻上的公式和照片上掃過，“看來你已經做了不少研究，許同學。“

許奕澤沒有回應這個評價，只是問：“你說有關于我們母親的真相？“

周維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夾，動作緩慢而刻意。陳初楚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手指修長，像是鋼琴家的手，卻給人一種不自然的完美感。

“首先，我必須說，你們母親的事...很遺憾。“周維華打開文件夾，“林薇的離世和許莉的病情，都與這個項目有關。“

他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推到茶幾中央。照片上是三個年輕人在黑板前的合影——陳初楚的母親林薇站在左側，笑容燦爛；許莉在右側，表情嚴肅；中間的周維華指著黑板上一組復雜的公式。

“這是我們開始研究'秋分方程式'的第一天。“周維華說，“當時我們只是嘗試建立一個數學模型來描述人類情緒的周期性波動。“

陳初楚盯著照片中母親的臉。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嘴角帶著自信的微笑，與記憶中那個總是疲憊、憂郁的母親判若兩人。

“情緒...數學模型？“她輕聲問。

周維華點頭：“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數學方法預測一個人情緒波動的周期和高低點。最初只是理論探討，直到...“他又取出一份文件，“我們發現它確實有效。“

文件上印著“商業機密“字樣，日期是二十年前。陳初楚看到上面列出了一系列數據和圖表，最上方寫著“秋分方程式——情緒周期預測模型（第三階段臨床測試結果）“。

許奕澤突然伸手按住文件：“臨床測試？你們在人體上試驗這個？“

周維華的笑容不變：“當然是在完全合規的情況下。志愿者簽署了知情同意書，包括你們的母親。“

陳初楚感到一陣不適。照片中母親明亮的眼神與文件上冷冰冰的術語形成鮮明對比，讓她胃部一陣絞痛。

“結果呢？“她強迫自己問道。

“驚人的準確率。“周維華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們能夠提前兩周預測一個人的情緒低谷期，準確率達到87%。想象一下這在社會學、心理學，尤其是...商業領域的應用價值。“

許奕澤冷笑一聲：“所以這就是重點？商業價值？“

周維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取出一份文件：“這是五年前一家科技公司的收購意向書，對類似技術的估價。“他指著其中一行數字，“六億八千萬。當然，那只是個雛形，遠不如'秋分方程式'精確。“

陳初楚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數字超出了她的想象。

“為什么告訴我們這些？“她警惕地問。

周維華將文件收回文件夾，動作優雅得像在表演：“因為你們有權知道真相。林薇和許莉是這個項目的核心，她們...付出了代價。“他頓了頓，“而你們，作為她們的孩子和數學天才，可能掌握著關鍵信息。“

許奕澤的身體繃緊了：“什么意思？“

“你們的母親可能留下了什么...筆記？公式？“周維華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尤其是林薇，她在最后階段負責算法的核心優化。“

陳初楚想起母親的信和那本被父親鎖起來的筆記本。她下意識地看了許奕澤一眼，發現他也正看著她，眼中帶著同樣的警惕。

“我們沒有見過什么筆記。“許奕澤平靜地說。

周維華嘆了口氣，從內袋取出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如果改變主意，隨時聯系我。決賽前都有效。“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順便說，我很期待在決賽中看到你們的表現。作為評委，我會特別關注。“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鼓勵，卻讓陳初楚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溫和語調下的威脅幾乎不加掩飾。

許奕澤也站了起來：“我送你。“

周維華微微頷首，向門口走去。經過墻上的公式時，他突然停下，指著其中一個變換：“這個推導有問題，第三步的約束條件不充分。“

許奕澤皺眉：“那是標準拉格朗日乘數法。“

“在常規情況下是。“周維華微笑，“但'秋分方程式'需要考慮情緒傳導的非線性特征。你們的母親在后期發現了這點，這也是為什么...“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林薇會那么執著于完善它。“

陳初楚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周維華已經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復雜：“有時候，太接近真相是危險的。尤其是當這個真相價值連城時。“

門關上了，留下滿室寂靜。陳初楚和許奕澤站在原地，誰都沒有動，仿佛周維華留下的不只是那張名片，還有某種無形的壓力。

“他在撒謊。“許奕澤突然說。

陳初楚看向他：“哪部分？“

“全部。“許奕澤走向窗戶，確認周維華已經離開大樓，然后拉上窗簾，“至少是大部分。那個臨床測試文件是偽造的。“

陳初楚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

“日期格式。“許奕澤指著被扔在茶幾上的文件，“二十年前的研究機構不會用那種時間戳。而且...“他拿起照片仔細查看，“這張照片被修過。原版應該還有一個人。“

陳初楚湊近看：“你怎么看出來的？“

“影子。“許奕澤指著照片邊緣，“光線角度顯示至少還有第四個人在場，但被刻意裁掉了。“

陳初楚感到一陣寒意。許奕澤的觀察力總是讓她驚訝，但此刻這種能力揭示的可能性更令人不安。

“他想要什么？“她低聲問。

許奕澤拿起那張名片，翻過來，背面用鉛筆寫著一個小字：“看。“

陳初楚瞇起眼睛，辨認出那是一個名字：“鄭...明？“

“鄭明。“許奕澤重復道，“我猜這就是照片上被裁掉的人。“

“但為什么偷偷告訴我們？“

許奕澤搖頭：“不是告訴我們，是...“他突然頓住，快步走向書架，從一堆數學期刊中抽出一本舊筆記本，“我媽的筆記里提到過這個名字。“

他快速翻動頁面，停在某一處：“這里！'鄭提出異議，認為情緒傳導模型應考慮社會網絡效應...'“

陳初楚讀著那段文字：“'周堅持簡化模型以便商業化，林持中立態度...會議不歡而散。'“她抬頭，“所以這個鄭明是反對商業化的？“

許奕澤點頭：“看起來是。而且...“他翻到下一頁，臉色變了，“看這個。“

頁面上粘著一張剪報，報道的是一位名叫鄭明的大學研究員因“精神失常“跳樓自殺的消息，日期是陳初楚母親去世前三個月。

房間里一時安靜得可怕。陳初楚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快又重，像是要沖出胸腔。

“太巧合了。“她最終說道，聲音干澀。

許奕澤合上筆記本：“數學里沒有巧合。“

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各自沉浸在思緒中。陳初楚想起母親信中那句“小心周教授“，現在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分量。

“我們該怎么辦？“她問，“他明顯是在威脅我們。“

許奕澤沉思片刻：“首先，保護好你媽媽留下的資料。其次...“他看向墻上貼滿的公式，“我們需要完善'秋分方程式'。“

“什么？“陳初楚驚訝地看著他，“但周維華說——“

“正因如此。“許奕澤打斷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只有掌握完整的方程式，才能知道真相，才能...“他頓了頓，“保護自己。“

陳初楚明白了他的意思。周維華顯然認為他們可能繼承了母親的研究，如果他們真的能重現“秋分方程式“，就有了談判的籌碼。

“但決賽呢？“她問，“周維華是評委...“

許奕澤冷笑：“那就更好。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做什么。“他拿起周維華留下的文件，“而且，我們需要一個平臺揭露這些。“

陳初楚突然意識到許奕澤的計劃有多大膽——他要在決賽中，當著所有評委和觀眾的面，揭露周維華可能涉及的罪行。

“這太危險了。“她脫口而出。

許奕澤轉向她，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那你退出嗎？“

陳初楚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邃如井，她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還有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決心。

“不。“她聽見自己說，“我們一起。“

許奕澤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伸出手，陳初楚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指腹有些因長期寫字留下的繭，觸感真實而安心。

“搭檔。“他輕聲說。

“搭檔。“她回應道。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陳初楚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取出母親的信：“信里提到'那個項目他永遠不會放棄'...現在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許奕澤接過信紙，仔細重讀：“還有這句——'那天她本來要去領獎，卻先去了你家'...“他抬頭，“什么獎？“

陳初楚搖頭：“爸爸從沒提過。“

“我們需要問你爸爸更多細節。“許奕澤說，“還有...“他指了指信，“這個'秋分理論'，你媽媽有留下什么筆記嗎？“

陳初楚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個上鎖的抽屜：“可能有。但爸爸...“

“不會輕易拿出來。“許奕澤理解地點頭，“尤其是在知道我們打算追查之后。“

他們決定第二天一起去見陳初楚的父親。許奕澤堅持送她回家，盡管兩家方向相反。

“以防萬一。“他說，眼神警惕地掃過街道。

夜晚的城市喧囂依舊，但陳初楚總覺得暗處有什么在窺視。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許奕澤，兩人的手臂偶爾相碰，帶來一絲安全感。

“許奕澤，“她突然問，“你真的相信我們能完成'秋分方程式'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數學上，有可能。畢竟我們有兩位天才母親的基因。“他試圖開玩笑，但語氣沉重，“但其他部分...“

“很危險。“

“非常危險。“他承認，然后停下腳步，轉向她，“所以如果你任何時候想退出——“

“我不會。“陳初楚打斷他，“不僅為了媽媽，也為了...“她頓了頓，“不讓你一個人面對。“

街燈下，許奕澤的表情柔和下來。他伸手輕輕拂去落在她肩上的樹葉，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

“你知道嗎，“他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們的相遇才是'秋分方程式'最完美的解。“

陳初楚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平衡。“許奕澤微笑，“你嚴謹，我發散；你謹慎，我冒險；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讓我相信有些事情確實有命中注定。“

陳初楚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感性告白。她只能低下頭，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數學天才也信命？“

“只信你。“他輕聲說，然后指了指前方，“到了。“

陳初楚抬頭，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家樓下。她有些不舍地松開不知何時握住的許奕澤的手：“明天見？“

“明天見。“他點頭，“鎖好門，別給陌生人開門。“

她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許奕澤的表情卻異常嚴肅，“但小心點，好嗎？“

陳初楚點點頭，轉身走進樓道。在電梯里，她透過玻璃窗看到許奕澤依然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層中才離開。

家里，父親正在書房整理出院帶回的資料。看到女兒回來，他明顯松了口氣：“這么晚，我正想打電話。“

“許奕澤送我回來的。“陳初楚放下包，猶豫了一下，“爸，我們需要談談。“

父親的表情立刻警覺起來：“關于什么？“

“媽媽的研究。'秋分方程式'。“她直視父親的眼睛，“還有周維華。“

父親的手一抖，幾份文件散落在地：“誰告訴你這些的？“

“周維華今天來找我們了。“陳初楚幫父親撿起文件，“他說媽媽和許莉阿姨的研究價值連城，還暗示...“她咬了咬嘴唇，“她們的悲劇與此有關。“

父親重重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他不該接近你們...“

“所以是真的？“陳初楚追問，“那個研究真的那么重要？“

父親長嘆一口氣，起身走向書柜，從口袋里取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一個隱藏的抽屜：“你媽媽不希望你知道這些，但現在...“他取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也許你是對的，該知道真相了。“

筆記本封面上是母親熟悉的字跡：《秋分項目——情緒周期預測模型（最終修訂版）》。

陳初楚接過筆記本，感覺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紙張的重量，還有母親留下的未解之謎。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行字：

「當黑暗來臨，記住：秋分之后，白晝終將長于黑夜。——林薇」

父親的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這一刻的凝重。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突變：“是...許莉。“

陳初楚的心跳漏了一拍：“許奕澤的媽媽？她為什么...“

父親已經接起電話：“許莉？是的，她在我這里...什么？現在？“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好，我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父親匆忙穿上外套：“我們必須立刻去醫院。許莉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關于周維華和鄭明的。“

陳初楚立刻想起照片上那個被裁掉的名字：“鄭明？那個自殺的研究員？“

父親震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鄭明？“隨即搖頭，“不重要了，路上說。帶上你媽媽的筆記本，許莉說需要看它。“

夜色中，父女倆匆忙趕往醫院。陳初楚緊抱著母親的筆記本，感覺仿佛抱著一個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她給許奕澤發了條簡短的信息：「去醫院，你媽媽想起了重要的事。帶著你媽媽的筆記。」

許奕澤的回復幾乎立刻到來：「已經在路上。小心，別相信任何人。」

最后三個字讓陳初楚脊背發涼。她望向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城市光影，恍惚間覺得每一盞路燈后都藏著窺視的眼睛，每一輛經過的車都可能載著不懷好意的跟蹤者。

而這一切的中心，是那個名為“秋分“的方程式——一個關于平衡與失衡、光明與黑暗、生命與死亡的數學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