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長得仿佛沒有盡頭。慘白的燈光下，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陳初楚鼻腔發痛。她緊跟著父親的步伐，懷里抱著母親的筆記本，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足以在整個走廊回響。

“爸，許阿姨想起了什么？“她小聲問。

父親搖搖頭，腳步不停：“電話里她語無倫次，只說想起了鄭明死前的事，還有...“他瞥了一眼女兒懷中的筆記本，“需要看你媽媽的筆記確認。“

轉過一個拐角，精神科的標志出現在眼前。值班護士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在訪客登記表上核對了父親的名字，然后按下開門按鈕。

“1207病房，許女士今晚情緒不太穩定，請別刺激她。“護士叮囑道。

病房區的走廊比外面更安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和遠處某間病房傳來的電視聲。陳初楚數著門牌號，1203、1205...在1207門前，父親停下腳步，輕輕敲門。

門幾乎立刻開了。許奕澤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眼睛里布滿血絲。看到陳初楚，他明顯松了口氣，側身讓他們進入。

病房比想象中寬敞，但被黑暗籠罩，只有床頭一盞小燈提供微弱的光亮。許莉坐在床上，背靠枕頭，雙手緊握著一本和陳初楚懷中相似的筆記本。她的頭發比上次見面時更白了些，亂蓬蓬地散在肩上，但眼神卻異常清明，與陳初楚記憶中那個恍惚的女人判若兩人。

“明遠，你來了。“許莉的聲音沙啞但清晰，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陳初楚身上，“這是...初楚？都長這么大了。“

陳初楚驚訝于她竟能認出自己。上次見面時，許莉連自己兒子都時常認不出。

“許阿姨好。“她輕聲說，向前一步，“您要的媽媽的筆記，我帶來了。“

許莉伸出手，手指微微顫抖。陳初楚注意到她的指甲參差不齊，有幾根指頭上還有愈合不久的傷痕，像是自己抓撓造成的。

“薇薇的筆記...“許莉接過筆記本，輕輕撫摸封面，眼中泛起淚光，“二十年了...“

許奕澤走到母親床邊，遞上一杯水：“媽，您說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許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翻開陳初楚帶來的筆記本，快速瀏覽著頁面，時不時對照自己手中的本子。突然，她停在一頁上，手指猛地按住一個公式。

“這里！“她的聲音突然提高，“薇薇修改了約束條件，但周維華堅持用舊版本！“

陳初楚和許奕澤湊近看。那是一組復雜的微分方程，旁邊有母親的批注：「情緒傳導應考慮社會網絡效應，單一變量模型會導致預測偏差——與鄭討論后修正」。

“鄭...是鄭明？“陳初楚問。

許莉點頭，突然抓住女兒的手：“你們知道鄭明？“

“周維華今天來找我們，“許奕澤說，“他留下的照片上，鄭明的身影被裁掉了。“

許莉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當然會這么做。“她翻開自己筆記本的最后一頁，那里夾著一張泛黃的紙片，邊緣有褐色的污漬，“因為鄭明發現了真相。“

陳初楚接過紙片。那是一頁實驗記錄的殘片，上面記錄著幾組數據和簡短的觀察筆記，底部有一個簽名被撕去了，只留下一點墨跡。但那褐色的污漬...她突然意識到那是干涸的血跡。

“這是...？“

“鄭明死前交給我的。“許莉的聲音顫抖，“他說周維華篡改了臨床試驗數據，夸大了'秋分方程式'的準確率，為了吸引投資者。“

父親突然上前一步：“許莉，你確定嗎？這很嚴重的指控。“

“我當然確定！“許莉激動地說，“鄭明收集了證據，準備舉報。然后他就...“她的聲音哽住了，“就'自殺'了。“

窗外突然閃過一道影子，陳初楚猛地轉頭，但只看到漆黑的夜色和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她突然有種被監視的感覺，后背一陣發涼。

許奕澤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快步走到窗前拉上窗簾，然后回到母親身邊：“媽，這頁紙上缺的簽名是誰的？“

許莉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看向陳初楚的父親：“是...項目監督員的簽名。按規定，所有實驗記錄都需要監督員簽字確認。“

父親的身體明顯僵硬了：“監督員？那時候的監督員是...“

“是你，明遠。“許莉直視著他，“你是數學系副主任，負責監督周維華的項目。“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陳初楚震驚地看向父親，后者臉色慘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爸...？“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父親深吸一口氣：“我是監督員，但我不知道數據造假的事！鄭明從沒來找過我，我簽的字都是常規進度報告...“他轉向許莉，“你相信我嗎？“

許莉長久地注視著他，然后緩緩點頭：“我相信。否則薇薇不會...“她突然停住，翻到母親筆記本的最后一頁，“看這個。“

那是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分成了七組，每組四個數字。旁邊沒有任何說明或標注。

“這是什么？“許奕澤皺眉。

“密碼。“許莉說，“薇薇留下的。她說如果她出事，這組數字能揭示真相。“

陳初楚仔細查看那串數字，卻看不出任何規律或意義。她抬頭看向許奕澤，后者正盯著數字，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默念什么。

突然，許奕澤的眼睛亮了起來：“音樂！“

“什么？“陳初楚不解。

“把數字轉換成音符！“許奕澤迅速掏出手機，打開一個音樂制作軟件，“數字可以對應鋼琴鍵，1到7代表音階，0代表休止...“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輸入著，將每組數字轉換為音符。完成后，他點擊播放。

一段簡單而詭異的旋律從手機揚聲器中流出，幾個音符循環往復，帶著一種不祥的韻律。然后，在第三次重復時，旋律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如果他們聽到這個，我已經不在了。周偽造了數據，明遠不知情。證據在實驗室通風管道。密碼是...」

錄音在這里突然中斷，只剩下沙沙的噪音。

病房里一片死寂。陳初楚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那個聲音...即使經過了二十年和劣質錄音的失真，依然能聽出其中的急切和恐懼。

“是鄭明。“許莉輕聲說，“他留下了錄音...“

許奕澤重播了那段錄音，在“明遠不知情“處暫停：“他為你父親澄清了。“

陳初楚看向父親，后者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但實驗室通風管道...“許奕澤思索著，“哪個實驗室？大學的主實驗室二十年前就改建了。“

許莉搖頭：“不是大學實驗室。是周維華私人的，在城郊。鄭明曾經...“她突然捂住頭，表情痛苦，“等等，我想起來了...薇薇出事前那天，她說要去取什么...獎？“

“信里提到過！“陳初楚迅速從包里取出母親的信，“『那天她本來要去領獎，卻先去了你家』。“

許莉猛地抬頭：“數學學會年度獎！周維華提名了'秋分方程式'，但獲獎名單上只有他和...“她的目光移向陳初楚的父親。

“我？“父親震驚地指著自己，“不可能，我從未...“

“不是你。“許莉搖頭，“是薇薇。但她拒絕領獎，說數據有問題。然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她先來了我家，給了我一個U盤，說里面有真相。然后她就...“

陳初楚的心揪緊了。母親離開許莉家后，直接去了...那個地方。

“河邊。“她輕聲說，“她去了河邊。“

許莉的眼中涌出淚水：“第二天，警察告訴我，薇薇...她...“

許奕澤摟住母親的肩膀，無聲地安慰她。陳初楚看向父親，后者正盯著那串數字，表情復雜。

“那個U盤...“父親緩緩說，“還在嗎？“

許莉搖頭：“不見了。周維華來過我家，說需要整理薇薇的遺物...之后就不見了。“

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樹枝刮擦玻璃的聲音。陳初楚警覺地看向窗戶，窗簾紋絲不動，但那被監視的感覺更強烈了。

“我們需要找到鄭明說的證據。“許奕澤壓低聲音，“如果還在的話。“

“二十年了...“父親搖頭，“那個私人實驗室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許莉突然抓住兒子的手：“但決賽！周維華會在決賽現場，對不對？“

許奕澤點頭：“他是評委之一。“

“那你們就有機會。“許莉急切地說，“他辦公室的鑰匙...他總是隨身攜帶。如果你們能...“

“媽！“許奕澤打斷她，“你是說讓我們偷周維華的東西？“

“不是偷，是取證！“許莉的聲音提高，“為了薇薇，為了鄭明，為了...“她的目光落在陳初楚身上，“為了你們的安全。“

陳初楚和許奕澤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計劃太冒險了，但...如果鄭明的證據真的能揭露周維華的罪行...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許奕澤最終說，“實驗室的具體位置，通風管道的布局...媽，你還記得什么？“

許莉皺眉思索，然后搖頭：“我只去過一次。但...“她突然指向那頁染血的筆記，“鄭明可能留下了線索。他總是喜歡用數學謎題...“

陳初楚再次查看那頁筆記。除了數據和那個被撕掉的簽名痕跡，邊緣處還有一行小字，幾乎被血跡掩蓋：「L=3.14r(r+h)」

“這是個公式。“她說。

許奕澤看了一眼：“圓柱體表面積。半徑r，高h...“

“通風管道！“陳初楚和許奕澤異口同聲。

許莉點頭：“鄭明負責設計實驗室的通風系統。他說這樣能...“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恍惚，“能確保空氣流通...確保...“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床單。許奕澤立刻按響了呼叫鈴。

“媽的情緒不能太激動。“他焦急地解釋，“醫生說過...“

護士很快趕來，簡短檢查后要求他們離開，以便給許莉注射鎮靜劑。

離開前，陳初楚最后看了一眼那頁染血的筆記。一個念頭突然擊中她——如果鄭明留下了線索，那么母親呢？那個U盤真的消失了嗎？

走廊里，父親提議送他們回家，但許奕澤堅持要送陳初楚。

“我有些想法需要和初楚討論。“他說，眼神中帶著某種決心。

父親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同意：“小心點。如果周維華真的...“他沒說完，只是沉重地拍了拍許奕澤的肩膀，“照顧好我女兒。“

這個簡單的囑托讓陳初楚鼻尖一酸。父親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直接表達關心。

分別后，許奕澤和陳初楚并肩走在夜色中。醫院外的空氣清新冷冽，帶著初秋特有的草木香。

“你真的認為我們能找到那個實驗室嗎？“陳初楚問。

許奕澤搖頭：“二十年太久了。但我有個想法...“他停下腳步，“關于錄音里鄭明提到的密碼。“

“什么想法？“

“那個錄音被剪接過。“許奕澤說，“在他說'密碼是...'之后，應該還有內容。我猜...“他看向陳初楚，“你媽媽筆記本上的數字可能不止是音符密碼。“

陳初楚思索著：“雙重加密？“

“很可能。而且...“許奕澤猶豫了一下，“錄音里鄭明的聲音...他叫我'小澤'。“

“什么？“

“那是我小時候的綽號，只有親近的人知道。“許奕澤的表情困惑而警惕，“但鄭明不可能知道，我出生前他就...“

一陣冷風吹過，陳初楚打了個寒戰。這個細節太詭異了，仿佛某種不可能的連接。

“除非...“她突然想到，“除非錄音不是二十年前的。“

許奕澤猛地看向她：“你是說...“

“有人最近錄的。“陳初楚說出這個可怕的猜想，“用了鄭明的聲音樣本，但...加入了只有你知道的信息。“

許奕澤的臉色變得蒼白：“為了讓我們相信錄音是真的，然后...“

“按照那個線索行動。“陳初楚接上他的話，“這是個陷阱。“

兩人沉默地站在路燈下，這個發現讓他們不寒而栗。如果數字密碼是陷阱的一部分，那么整個染血的筆記、許莉突然恢復的記憶...

“但我媽確實想起了什么。“許奕澤堅持道，“她提到你媽媽拒絕領獎的事，這個細節...“

“可能是真的。“陳初楚點頭，“但被利用了。有人想讓...“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陳初楚？我有關于許莉精神診斷造假的證據。想救許奕澤就別告訴他。單獨來明天下午3點，中央圖書館三樓古籍區。」

陳初楚的手指僵住了。她下意識地把手機屏幕轉向許奕澤，后者讀完后表情驟變。

“別理它。“他立刻說，“明顯是騙局。“

“但如果真有證據呢？“陳初楚猶豫道，“關于你媽媽的診斷...“

許奕澤搖頭，拉起左袖露出手腕上的疤痕：“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媽的病是真是假。這不可能造假。“

陳初楚想說什么，但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一張圖片——一只女性的手腕，上面有一道與許奕澤驚人相似的疤痕。

附加文字：「遺傳性皮膚脆弱癥。你以為只有你有嗎？」

許奕澤看到圖片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機從他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掉在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