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墜落的那一刻,沒有痛。
沒有撞擊、沒有失重,也沒有死亡。
她“醒來”時,躺在一間空曠的白色空間中。
無墻、無頂、無光源,但一切都亮得刺眼。
她的手仍緊握著那塊硬盤,身體卻無法動彈,仿佛被懸浮在某種中立審判場。
空中響起一道平靜到近乎冷漠的女聲:
“對象顧清-M15,非法嘗試破壞模擬系統,觸發應急機制。當前處于隔離區第零層。”
她努力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靠意識回應:“我還活著?”
“你未死亡,但已脫離模擬主線。”
“我做錯了什么?”
“你破壞了行為穩定性,篡改行為日志,并試圖將未授權信息脫離系統保存。按協議,你的身份已標記為——刪除對象。”
顧清腦海發脹。
她清晰記得自己沒有失敗:她沒有被取代、沒有被洗白、也沒有變成任何一個“更完美的她”。
可現在,“系統”依舊打算將她從檔案中抹除——這不是失敗,是抹殺一切反抗可能性。
“你不許我活成我自己,就非得讓我成為你們的顧清?”
系統沒有回應。
空中出現了她的“身份頁面”。
那是一張極其簡化的電子檔案:
?
對象編號:M15
姓名:顧清(不唯一)
生成源:顧南-M00行為模板裂解殘留
當前狀態:邏輯紊亂、結構自覺性過高、不可再利用
結論:建議永久歸檔/徹底刪除
?
一行紅字緩緩浮現:
確認是否執行對象M15完全清除?
兩個選項亮起——【是】或【否】。
她無法移動。
卻看到“另一個她”站在選項前。
那人面容淡漠,是那個最初冷靜、情緒被剪平的“未來歸檔者”。
她看了看顧清,又看了看那兩個選項。
顧清拼盡全力對她“喊”:
“你就是我,你明明知道我才是你產生的來源——如果你刪我,你就是刪除了你存在的邏輯!”
未來的她停頓了幾秒。
“我不是你。”
“你當然是我!”顧清憤怒到近乎瘋狂,“我是你反復失敗后的碎片,但也是你唯一敢反抗的原型!如果沒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歸檔者緩緩垂下眼,仿佛有一絲微不可見的情緒,閃過她完美至冷的眼神。
但下一秒,她還是抬手,選了——【是】。
顧清意識一顫,世界開始崩裂。
她的記憶開始倒退——
她在高中的課堂上走神;她搬家時坐在紙箱邊寫下名字;她在出租屋中痛哭;她路燈下望著鞋子的影子;她跑向廣播塔的風,全都被一條條刪除線抹去。
一個聲音輕輕落下:
“對象M15清除中……預計完成時間:43秒。”
?
倒計時開始。
她意識快速模糊,但就在倒計時第29秒時,世界忽然卡頓了一下。
所有運行的清除進程停住,仿佛被拔掉電源的系統重啟。
一個新的聲音浮現,不屬于系統,不屬于她,而像是從極遠處傳來:
“攔截已成功。”
緊接著,一道黑色光斑從她口袋里飛出——那塊硬盤。
它在空中綻開,投出一個像舊電視錄影般晃動的視頻畫面:
畫面中,是她——顧清——坐在出租屋里寫下的日志、對著鏡子說出的那句“我不是你”,還有她在塔頂縱身一躍的決絕身影。
這些被系統刪除的行為記錄,被硬盤“偷偷緩存”了下來。
現在,它正反向注入主系統存儲。
?
“這不可能。”歸檔者低聲道。
“她不該留下任何痕跡。”
可就是這段數據流,像一道裂縫,劈開了整個模擬體制的絕對閉環。
空中數據圖景像玻璃般炸裂,系統語音第一次出現“邏輯紊亂”的警告:
“警告:刪除失敗。異常記錄已同步至主干。”
顧清“身體”恢復控制,她狠狠喘了一口氣,仿佛剛從深水中爬起。
歸檔者看著她,冷聲說:“你留下了你的錯誤。”
顧清笑了,哪怕發抖:“不,是我留下了‘我活過’的證據。”
“你不能活下去。”歸檔者說,“你存在本身就是個漏洞。”
“那就讓更多的我,看見這個漏洞。”
她伸手,將那塊硬盤重新握住,眼神清明如水:
“你不是終點。”
“你只是——別無選擇的產物。”
歸檔者第一次,沒有回應。
她靜靜站著,像一段瀕臨崩潰的模擬體,等待下一條指令。
系統徹底靜音。
而顧清站在虛無的光場中,忽然知道——
她贏了。
不是因為她戰勝了系統。
而是她,終于被系統“承認”為一個無法刪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