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再次“醒來”時,身處一條狹長的鄉村小路上。
四周是霧,沒有風,沒有樹影,只有被記憶涂抹過的老舊電線桿和一片片泛黃的墻磚。
她知道這里。
這是她出生的小鎮,是她最初記得“鞋子出現”前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回來的,也不清楚這里是現實還是另一個模擬副本。但她有種必須回到源頭的本能沖動。
她順著小路前行,繞過一座廢棄的小學,走進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巷子盡頭,是她小時候的家。
一棟紅磚小樓,墻面掉皮,鐵門上銹跡斑斑,院子角落長滿了雜草。
可門沒鎖。
她輕輕推開門,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屋里有光。
不是電燈的光,而是像投影那樣懸浮在空氣中,閃動著數據波形的“光影”。
她走進去,看見——另一個自己,坐在舊沙發上,對著一臺極舊的筆記本電腦,機械地輸入數據。
屏幕上是無數條對話記錄和時間行為表格。
“她”沒有發現顧清,只是在不斷地寫,像某種程序自動運行。
顧清低聲問:“你是誰?”
“她”沒有抬頭。
但一道電子合成音從墻角擴音器中傳出:
“此為顧清-M03,第三輪模擬人格,因結構完整度不足,留置于初始數據源中。”
顧清喉嚨發緊。
她聽說過前幾輪“顧清”的失敗報告,但從未見過任何實體保存的“她們”。
這個M03版本的顧清,看起來比她更沉靜、更遲鈍,甚至沒有反抗意識。
“她還活著嗎?”顧清問。
“不再屬于當前有效人格范疇。此單位已歸檔,行為停留在初始化前的‘觀察階段’。”
顧清走近一步,看著那張臉——明明和她相似,卻空洞得仿佛沒有靈魂。
她低頭看電腦屏幕上的內容:
2025年3月4日:觀察目標購買新鞋,行為偏差+0.003
2025年3月7日:目標嘗試銷毀記錄,行為偏差+0.010
……
密密麻麻的數據下方,是一句句系統生成的評估:
“此人格不適合共存。”
“建議回收。”
“刪除。”
“重啟。”
顧清顫抖著伸手,關閉屏幕,屏幕卻自動重啟。
“你在重復什么?”她對M03低聲問。
那人終于抬頭,眼神遲緩地移動到她臉上。
“我是你。”
“你不是我。”
“我是你留下來的部分。”
“你是被遺棄的部分。”
M03沉默了片刻,說了一句仿佛記憶殘留的低語:
“……她說過,我會回來。”
顧清心中一震。
她不知道那句“她說過”究竟指的是哪一個版本的“她”,但她知道,她現在站在的,不再是模擬數據區,而是真實世界與數據廢墟之間的縫隙。
?
她轉身走入屋內的一個角落。
那里有一面蒙著舊布的鏡子,是她小時候最常站在前面“扮大人”的地方。
她掀開布,鏡中卻不是她。
是——另一個瘋女人。
披頭散發,臉部模糊,嘴角帶血,喃喃自語:
“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
顧清想起母親說過,小時候她燒得最厲害那晚,曾在鏡子里對自己說過:“門口那個人不是我。”
她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瘋女人的聲音被“刻進”了她的記憶回路。
“你是誰?”她問鏡子。
瘋女人忽然仰頭一笑:
“我是你第一百次沒被選中的版本。我活過,但沒人記得。”
“你逃了嗎?”
“逃了。”她舔了舔唇,“但只有精神。”
顧清忽然明白——
這個廢墟一樣的老屋,不是她記憶中的“家”,而是所有失敗版本的“歸宿站”。
她輕聲問:“你們都還在這里?”
瘋女人張開雙臂,笑得無聲,卻滿眼嘲諷:“誰離開過?”
“你覺得你現在在哪?”
“你以為你醒了?”
“你以為你成功逃出去,改變了系統?”
瘋女人忽然尖叫一聲,手指穿過鏡面,直指顧清額頭:
“你還在第15輪,寶貝。你只是——模擬到最后一步了而已。”
?
鏡子忽然碎裂。
顧清踉蹌后退,整個屋子開始震動。
墻面剝落,地磚炸裂,所有“歸檔人格”的記錄都化為灰塵隨風而起。
她聽到無數個自己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飄來:
“我試過了,但我崩潰了。”
“我活過了,但沒人記得我。”
“我被替代了,我還以為我是贏家。”
“我寫下了日記,可最后我連‘我’這個字都不會寫了。”
顧清站在原地,閉上眼,輕聲說:
“這一次,我不會留下來。”
?
一束強光從天空中墜下,如終極“回收指令”覆蓋整片舊址。
顧清沒有躲。
她知道——要出去,不能逃。
只能穿透。
她朝那道光沖過去,像穿越一條無法后退的細縫,身體開始變形、撕裂、折疊、重組。
最后一刻,她聽到瘋女人在遠處輕聲嘆息:
“祝你成功。祝我們,有一個……版本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