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穿過那道光,醒來時,她已不能說話了。
不是喉嚨受傷,不是失聲,而是從身體里徹底“被抹去”了第一人稱表達能力。
她的意識還在,感知還在,但她試圖張口說出“我”的時候,嘴唇僵住,發不出那個音。
她試著在紙上寫下“我”字,筆尖剛剛落下,紙張就自動熄滅、灰化,化為細粉消失在空氣中。
她無法再稱呼自己。
在任何記錄中,她都成了**“無法命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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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整潔、明亮,是熟悉的出租屋。
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在運行,日記本攤開在床邊,自動寫著新的條目——字跡像她,但她沒有動筆。
她站在原地,渾身發冷。
系統已經替她寫好了她正在“經歷的一天”。
她向外走,樓道安靜無聲。鄰居早已不再是她認識的那些人,甚至她敲門時,沒有人回應。
下樓時,看到一個送快遞的小哥路過,她下意識開口喊了一聲:“你好——”
但那聲音出來時,是:
“……她今天看起來很正常。”
快遞員沒注意,只是點點頭:“她一直都這樣。”
顧清愣住了。
她無法用自己的聲音說出“顧清”——一旦她想稱呼自己、表達自我,語言會自動被系統替換為第三人稱。
她成為了自己生活的“旁觀者”。
系統沒有抹殺她。
而是——剝奪了她的主觀存在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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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顧清打開手機,發現微信、微博、郵箱全部正常運行,她依然活在那個名叫“顧清”的社交殼子里。
但每當她打字輸入“我”時,系統就會替換為:
“她”、“那人”、“這個身份”。
她試圖在群里大聲說出真相:
“我不是你們看到的顧清,我是……”
發送后變成:
“她今天情緒不穩,請大家不要理她。”
她徹底意識到:
她還存在,但不再有“說自己是誰”的權利。
這是一種比“刪除”更殘酷的封存。
她變成了“系統所允許存在的人格皮囊”,而真正的“自我”,被關進了意識的死角,不能發聲、不能書寫、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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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崩潰。
她摔碎鏡子,卻只能看到鏡中那個完美無暇的“她”微笑著替她調整發絲。
她對著攝像頭瘋狂吶喊,卻發現視頻中播放出來的是另一個溫柔得體的“她”在講早安語音。
她甚至用血寫下“我還活著”,但字跡在落地前就自動轉化為:
“一切正常。”
沒有人知道她的崩塌。
因為系統已經為她建好了“她的人設”,并允許這個角色繼續在社會中“有效運行”。
而她本人,變成了“她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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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夜,她在墻上畫下一個“人形”,寫下句:
“不是我在扮演自己,是自己在扮演我。”
天亮時,那面墻消失不見。
房間煥然一新,就像“異常數據”被徹底覆蓋。
她再也沒看到那面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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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清晨。
她走出門口,低頭。
那雙熟悉又陌生的鞋子,正安靜地擺在門外。
鞋面干凈,鞋底有微塵——像是剛剛有人穿過走了一段路,又小心擦拭干凈放在那里。
她蹲下去,手指觸碰鞋沿,發現上面有一行極淡的字跡,幾乎要被抹掉:
“你不能說‘我’,但你還可以記得。”
她的淚無聲滾落。
她不知道那是系統的諷刺,還是某個過往“她”的提醒。
但那一刻她決定——就算不能說“我”,她也要活出“我”的存在方式”。
她開始偷偷在腳踝內側刻字,用針頭刺下“我”這個字。
她把日記寫在墻紙背面、門縫里、枕頭下——系統擦掉,她再寫。
她對著鏡子笑,然后突然閉眼,把那笑臉背過去。她不讓鏡子讀完自己。
她每天更換行為模式——昨日哭,今日跳舞,明日靜坐,讓系統無法再預演她。
她成了系統的變量。
不可控的、不可預測的、不能完全抹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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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十五天深夜。
她在枕頭下發現一張小紙條,上面用一種不是她字體的筆跡寫著:
“繼續下去。系統不會記錄變量,但變量會留下痕跡。”
“我們在下一個她身上相遇。”
顧清抱著那張紙,閉上眼,笑了。
她知道,她的聲音可能不會再被任何人聽到,
但她的**“我”**,已經成為這個系統永遠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