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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下井(二)

通道越走越窄,潮濕的石壁貼著肩膀,像某種無聲的壓迫一點點收緊空間。鐵銹味與煤灰混雜,直往鼻腔鉆,嗓子發干,連呼吸都帶著血腥的澀味。

靴底踩在腐朽的枕木上,每一步都是一聲“咔噠”,在這幽閉的礦道中異常刺耳,像是某種倒計時正在逼近終點。

喬磊走在最前,頭燈光柱掃出一小塊前路。他呼吸面罩上的數值一切正常,但他卻感覺胸口發悶,仿佛每一口吸進去的空氣都帶著銹蝕的金屬味。他額角的汗順著太陽穴滑下,滾至下巴,在頭燈下像一滴凝固的冷光。

他皺了皺眉。這條通道不對勁。

他見過的礦井不少,但從沒見過哪一處主巷會彎得這樣深,封得這樣久,卻仍有風從深處涌來。

“前方濕度升高。”他壓低聲音通報,眼角余光掃了掃腰間那只老式呼吸計。那是他師父留下的老物件,電子設備再先進,也換不來這小小機械表盤帶來的底氣。

喬伊緊隨其后,目光死死盯著手中探測儀上瘋狂跳躍的頻率曲線。她胸前的吊墜忽然滾燙,像被什么喚醒。

她瞳孔一縮,立刻伸手攔住身后的陳樹:“等等,有干擾。”

陳樹神情一凜,立刻止步。這個平時吊兒郎當、總愛插科打諢的男生,此刻卻一句廢話也沒說,連呼吸都壓低了。他的父親,就是在這口井里失蹤的。

隊伍中段,張芳下意識地靠近了王昭。這個最理性的女孩,此刻卻在心里飛快推演逃生路徑,指甲無聲掐入掌心的肉里,直到疼痛把她從恐懼邊緣拉回來。

“慢點走。”她低聲開口,自己的聲音干澀得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王昭點點頭,手中的地質錘攥得死緊,指節泛白,目光鎖在氧氣讀數上,像在盯一條不穩的命線。

走在最后的馬星遙忽然停住腳步,頭燈回掃,照向身后那片黑得沒有盡頭的礦道。

他微微側頭,低聲:“……不對。”

“喂……”劉小利的聲音發顫,“你們……有沒有聽見……”

沒人回答。

這個平時最怕冷場的人,竟罕見地停在句中。他強行咽下后半句“像有人在哭”,硬是逼自己笑笑,騙自己那只是風聲。

六盞頭燈交錯成一片光網,照出墻上斑駁而重疊的刮痕——那些不屬于現代工具的印記,像是某種掙扎,一道道刻進石壁深處。在晃動的光影中,它們仿佛活了。

“停。”喬磊突然抬手示意。

隊伍在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門半開著,風從門縫里緩緩吐出,夾雜著腐木、塵灰,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像是密閉空間里久未散盡的哀嚎。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間齊齊收住。

“喬哥。”劉小利輕輕出聲,手電照向地面,一道新鮮的拖痕赫然從門口延伸進去,像是某個沉重的物體被拖了進去,痕跡盡頭隱沒在黑暗中。

他們繼續前行,走到鐵軌的盡頭——根據圖紙,這里原本應是礦道終點。封閉線、塌方標記、石壁……一切都該停在這里。

但角落里,一個被釘在舊木梁上的鐵盒打破了這份“理所當然”。

那不是現代工藝。

鐵盒包著銹,蓋子用三道老式手扣死死鎖住,邊角還有被煤渣摩擦過的痕跡,像是當年被拖行時不小心留下的。

喬伊停住腳步,目光定定地盯著它,像腦中某個記憶的片段被慢慢勾起。

她蹲下,戴上手套,手指精準地擰動封扣。

“咔。”

“咔咔。”

最后一道扣像是抵抗了很久,終于發出一聲疲憊的斷裂聲,松開。

盒子打開,一層泛黃的蠟紙包裹著內部物品。喬伊揭開蠟紙,眾人下意識圍了上來。

里面,是一封紙張發脆、邊緣被火烤焦的信件。

信紙印著老舊的英文抬頭:

“TJ Consolidated Mining Company”

——“泰記聯合礦業公司”

信中是繁體字,字體細瘦卻工整,夾雜著一些英文短語與手寫的阿拉伯數字,像是早期工人間的混合語。

喬伊低聲讀出開頭:

「親愛的瑪莉,我仍不確定這裡的日子算不算安全。12月3日凌晨,我們聽見了地層裡傳出金屬敲擊的聲音……不是工具的聲音,更像是……」

她頓住了,看向眾人,聲音微啞:

“……更像是人聲——被困在另一層裡的聲音。”

空氣仿佛被信紙吸干了水分。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張芳聲音艱澀地開口:“你說……這封信是什么時候的?”

喬伊把信翻到末頁,輕聲念出:

“一九三八年。”

風,從鐵門縫隙里灌進來,帶著幾十年前未完的故事和沉默。

他們終于知道,自己踏入的,不只是礦井的深處——而是時間的斷層,是某段被掩埋至今的回聲和回信。

“1938?!”

王昭的聲音陡然清晰了一分,帶著不自覺的輕顫。她腦海里猛然閃過父親前天晚上給她聽的一段錄音——那段模糊不清的敲擊聲,以及一張同樣寫著“1938年”的舊照片。父親當時沒解釋來源,但她現在隱約明白了:那一切,都指向這口井。

陳樹猛地轉頭看向喬磊,聲音低得幾乎咬住:“這礦……抗戰前就有了?”

喬磊表情沉穩,卻不再掩飾內心的不安:“舊礦區確實是三十年代修的,后來多次轉包整合,才成了我們現在叫的‘三號井’。但——”他的聲音更低了,“這一段,是后期才封閉的。資料上沒有,圖紙也缺口。”

馬星遙接過信,小心展開,目光飛速掠過紙面,然后緩緩念出:

「……若有一日此信被發現,務必警告後來的人——此井口不可再開。每逢十二月,便有異動……我們並非唯一在此作業的存在。」

「後記:若真信科技之力,請於‘時間場’穩定時,啟動Ω裝置,或能聽見——‘另一層的我們’。」

空氣像被這幾行字擠壓得更薄了。

王昭喃喃復述那句:“……我們並非唯一在此作業的存在……”

劉小利倒吸一口氣,想笑卻笑不出來:“不是……我、我明白了——這玩意兒是地下版‘靈異施工隊’?!”

他試圖調侃,可聲音明顯發飄。

張芳眉頭緊皺:“可一個1938年的礦工……怎么會知道‘時間場’、‘Ω裝置’這種現代術語?這……說不通。”

喬伊也沉默了。她的指尖不自覺緊扣著信紙的邊角,那一行關于“Ω”的注釋,用詞、結構、甚至理論邏輯,竟和她正在研究的“時頻場干擾模型”高度吻合。

她喉嚨干澀,輕聲自語:“這……太精確了。”

“太不合理。”

王昭輕輕握住她的手臂,語氣罕見地柔軟:“喬伊……你確定這不是現代仿寫的?”

喬伊搖頭,臉色有些泛白,但眼神冷靜如常:“我不知道……可那紙張、字跡、封裝方式、還有用語格式……都不像偽造。”

“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里面的理論,是我們這兩年才建模出的核心假說……而這封信,寫在五十多年前。”

這句話一落,眾人全都沉默了。

空氣忽然變得粘滯,像是某種無形的回聲貼在礦道壁上,聽得見自己每一次呼吸,卻聽不見逃脫的路徑。

那封信紙,在礦燈的照耀下輕輕晃動,仿佛它自己也意識到,接下來的內容不該被再讀出聲。

劉小利強撐著氣氛,笑著開口:“要不……咱們把信塞回去?當沒看見?”

沒人接話。

這已經不是笑話。

這一刻,他們終于明白——

他們闖入的,不只是一個被封存的舊礦井。

而是一個早有預警、卻無人敢正視的時間漏洞。

喬磊緩緩開口,語氣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老礦工式的命令感:

“把信收起來。繼續前進。”

“這封信沒有終點,但我們必須搞清楚……它提醒的‘底部’,究竟是哪一層。”

喬伊默默將信紙折好,小心塞入文件袋,再貼身放入內襯口袋。她低頭扣緊拉鏈,沒有說話。

張芳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鐵盒,忽然開口:

“這封信,不是被遺失的。”

眾人齊齊看向她。

她輕聲說:“它是在等我們來。”

風忽然從井下吹上來,冰涼中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期待。燈光晃了兩下,照得他們的影子在礦壁上微微顫抖。

仿佛,另一層的時間正從縫隙中睜眼,向上凝視。

喬磊蹲下身,伸手將那只銹跡斑斑的鐵盒輕輕抱起。他的動作慢極了,像在捧一件老朋友的遺物。

他一一查看信封、信紙、以及里頭那張夾著的登記卡片——黃紙黑字,上面潦草地寫著幾個數字和一個名字,已經被煤塵抹得模糊。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低頭思索許久,終于輕聲開口:

“我八成能猜到……這不是普通礦工留下的。”

“信里的用詞太精準,像是個懂機械、懂時空干擾、懂裝置邏輯的人——寫給我們,也寫給未來。”

他指節敲了敲信紙背面印著的公司抬頭:

“‘TJ Consolidated Mining Co.’——TJ聯合礦務公司。租界時期的產業,那時銅山歸屬劃給外資。”

張芳聲音微微一緊:“也就是說,這……確實是抗戰前?”

喬磊點頭:“1938年,日本全面入侵,銅山被劃作戰時戰略資源區。老一輩叫它‘輸血井’——什么人都能往里送。”

他頓了頓,目光凝重:“這封信,應該是某個被強征來的技術人員……偷偷留下的。”

“后來出了事,塌方、消失、強封……很多人,沒能上來。”

四下再次陷入沉寂。

而他們正站在那些“沒能上來的人”腳下,站在被封印的真相之上。

但鐵軌已斷,通道未盡。真正的“底部”,還在下面——等著他們下去。

“1938年?”

王昭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比平時更輕,也更清。那一刻,她想起前天晚上,父親給她聽的那段舊錄音。雜音里是斷續的敲擊聲,像是某種規律,又像是某種求救。她還記得那張黑白泛黃的老照片,背面就寫著這個年份。父親沒說它來自哪里。

陳樹猛地轉頭:“這礦……抗戰前就存在?”

喬磊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盯著那只鐵盒看了很久,手中輕輕抖開那張殘破的“登記卡”碎片。上面用鋼筆寫著幾乎被煤渣磨掉的筆跡:

「No.42,Mark」

喬磊低聲念出來,喃喃重復:“‘Mark’……可能就是寫信的人。”

空氣仿佛凝固,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枚銹跡斑斑的身份卡上。沉默像一根根錨釘,從他們的影子里釘入地面,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

“噗。”劉小利輕輕笑出聲,隨即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哇……不會是《英雄本色》里的小馬哥吧?”

眾人一愣,齊刷刷看向他,眼神如探照燈一般。

他立刻舉手作勢:“別誤會,我是想緩和氣氛……要真是小馬哥,那我們這趟可穩了!人狠話不多,西裝一甩,子彈都打不進去的那種!”

張芳皺眉,冷冷地說:“……你能不能嚴肅點。”

劉小利攤了攤手,硬把笑收回去:“氣氛太沉了我才想緩一緩。再說了,這‘Mark’,聽著就像港片主角的名字。搞不好下一頁信紙就是——‘我要的不是這個世界’。”

喬伊原本冷靜的面孔,也微微動了一下,像水面浮起一絲輕漣。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算是接受了他的玩笑。

喬磊看了劉小利一眼,依舊沒說什么,但眼神中原本緊繃的那根弦,確實松了那么一點。

劉小利心里明白,這地方太沉重,每前進一步都像是在歷史的墳塋中行走。而有時候,他寧愿讓人覺得自己沒心沒肺,也不愿看著隊伍被這股“井下的沉默”慢慢吞掉。

于是他輕輕拍了拍王昭的肩,悄聲道:“哎,昭姐,要是真遇到小馬哥,你記得拍照,我得存著當傳家寶。”

王昭白了他一眼,卻也沒再說什么。

隊伍重新收攏隊形,繼續向前。通道依舊黑暗,未知仍在前方,但因那幾句插科打諢,空氣里多了一點人氣,像是在生死邊界掙出的一口喘息。

而那枚寫著“Mark”的身份卡,此刻貼在喬磊胸口的內袋里,被他的體溫捂著,像是一封從過去穿越時間而來的未完信件,仍在緩緩發熱。

陳樹忽然開口,聲音低而壓抑:“可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術語?‘時間場’、‘Ω裝置’,這些是現在都不常見的概念。”

喬磊抬起頭,神情仍沉著,但眼神中多了一分復雜的疑惑:“這封信用的是混合語言。中文、三十年代工程英語、還有……一些我們才剛接觸不久的時間物理術語。”

他頓了頓,語氣低沉:“不是抄來的,也不像裝的——而是像他真的經歷過某種……‘場域干擾’。”

劉小利輕聲問:“你說的‘干擾’……是指我們這次碰到的那些反常?”

沒人回答。

他們站在通道中央,手電的光掃過墻壁與鐵軌,斜斜地投下一層冰冷光暈。周圍的巖壁凝著白霜,像是曾有人在這呼過熱氣,被時間瞬間凍住。

喬伊忽然出聲,語調依舊平穩,卻帶著某種情緒被壓著、推不下去的裂紋:

“我查過檔案。1938年12月6日,銅山礦區確實發生過一次‘封井事故’。官方報告寫的是‘施工層板受壓,礦井結構失穩’,失聯127人。”

她頓了頓,“但……那份報告的后半部分——被人撕掉了。”

張芳一驚:“所以……這封信,是在補那段歷史的缺口?”

喬伊點頭,但神情卻沒有一絲放松。

“不只是補全。”她低聲說,“這封信像是……等我們來。”

“不是‘被發現’,是被安排在這個時間被我們發現。”

空氣像被這句話掐住了喉嚨。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不自然,目光一次次回到那封泛黃的紙張上。

馬星遙忽然出聲,聲音低啞,像是從鐵銹中磨出來的一道聲線:

“這封信……是在等我們。”

他看向通道深處,眼神沉沉如影:“我們現在不是在調研,是……在赴約。”

王昭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她的睫毛在礦燈的光暈中投下一圈細碎的影子。再睜開時,眼神已不再是那個初來探險的學生,而像一位讀懂了舊時代傷痕的證人:

“我們正在走進——一段遲到了六十年的對話。”

喬磊將那封信重新疊好,動作無比慎重。他將其收進貼近心口的內袋,指尖摩挲了一下紙邊,仿佛撫摸一座靜默的墓碑。

當他抬頭時,所有人都看見——他眼中,有光。

不是手電,不是礦燈。而是決意。

真正的礦井之下,也許不是地層——而是記憶、真相,和一個未曾結束的故事。

繼續前進。”

喬磊的聲音低沉、堅決,像鋼釬一聲悶響,直鑿進煤層深處,“我們是第一批……收到回信的人。”

無人應聲。

但下一秒,六盞頭燈次第亮起,在井道深處串成一道光的鎖鏈,照亮那條延伸進黑暗的鐵軌。每一段枕木間距整齊劃一,像極了那封信紙上工整的字距。

1938年的墨跡仿佛仍懸浮在空氣中,混著煤塵與鐵銹味。喬磊走在最前,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胸口那封信的微妙重量——它像是一顆尚未爆炸的心跳,貼著他的呼吸跳動。

“Mark”,那個名字,如今像一道無聲的影子,隔著八十多年的時間,正與他們并肩而行。

七人沿著廢舊鐵軌緩緩深入。喬磊的頭燈掃過銹蝕的軌道與濕冷的井壁,把每一塊腐朽的木枕、每一滴凝滯的水珠都投射得分毫畢現。

大約走了五十米,前方豁然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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