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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下井(三)

七人沿著廢舊鐵軌繼續(xù)往下,喬磊前頭一盞頭燈,將每一塊銹斑和濕冷投影得清晰。

走了大約五十米,前方豁然開闊。是一間側(cè)井空間,早已不在現(xiàn)代地圖上。

空間呈橢圓形,約五六十平米,四周圍著脫落的煤壁,頂端由鋼拱與木梁交錯支撐,鐵制支柱上銹蝕密布,有幾根已明顯變形。

墻上掛著殘破的日文布告牌,油墨褪得只剩“作業(yè)順守”、“罰則”、“義務(wù)”等幾個字,帶著侵略者冰冷的口氣。

角落堆著十幾把舊鎬、碎麻布礦服,鐵桶邊還有一副破舊的皮帶綁具,上頭殘留褐色斑點——像干涸多年卻未褪色的血跡。

空氣,是帶溫度的陳舊。像多年前有很多人在這里呼吸、呻吟、咳嗽、跪地、倒下。

王昭走得慢,手電照過布告時忽然停了幾秒。

她眼神沉了沉,聲音很低:“他們……真的是拿人當牲口。”

喬磊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只輕輕靠近那塊牌子,一根手指輕觸鐵邊:“這層應(yīng)該是臨時作業(yè)轉(zhuǎn)運站。強征礦工在這兒集中編隊,然后分批壓入作業(yè)區(qū)。”

張芳走到另一側(cè),蹲下觀察那堆鎬頭,眼神凝著。“這些柄的斷裂角度……不是自然損耗,是被強行打斷的。”“像是……有人被迫工作太久,掙扎著砸過。”她的聲音沒有波瀾,但喬伊能聽出她說這話時,手背有點緊。

喬伊的視線停在墻角一個鐵箱上。她走過去,小心打開。

里面有一排工人登記冊,大多字跡模糊,只有幾頁還能辨認。

其中一頁用日文寫著:「第二班,4人遲出,1人重傷未報,已隔離。」

王昭低聲:“隔離……是他們的詞,其實就是——扔掉。”

空氣再度凝結(jié)。

劉小利這次沒說笑話,他只是站在原地,額頭微冒汗,喃喃道:“這,真的是……地獄。”

陳樹咬著牙:“不是歷史書那種冰冷的‘傷亡’,是人活生生被耗光、擠爛,沒人看見。”

喬磊閉了閉眼,像強壓下什么,才開口:“你們能來看到這些,就已經(jīng)比當年很多人幸運。”

眾人默默點頭。

他們像是站在一段壓縮的時間膠囊里,被迫目睹這段從未寫進課本的真相。

空氣沉沉地貼在每個人肩膀上。連風都像啞了。

喬磊帶著手電,沉聲讓眾人慢慢靠近側(cè)井盡頭的一道鋼門。

門半開,內(nèi)側(cè)銹痕爬滿鋼骨,像被反復(fù)拉扯過,但又一次次關(guān)死。

“這不是主井門,是押送工人走夜道的‘負壓通風門’。”喬磊低聲解釋,“日本人為了避免地面空氣進入隱蔽區(qū),強行封閉部分通道。”

喬伊蹲下身觀察門后地面,燈光一打——一道已經(jīng)風干的鐵軌凹槽延伸進去,鐵軌兩側(cè)還有釘入地面的人字型壓痕。

喬磊眉頭緊鎖,輕聲分析:“這不是運輸線……是人拉礦車用的,距距間隔在85厘米以內(nèi)。”

“人跪著前行,膝蓋卡在車軌凹口。”

眾人一時沒說話。

進入那扇門后,是一處作業(yè)殘留工棚。

不大,頂不到三米高,卻分隔出數(shù)個窄格子,像圍欄,又像囚籠。

墻壁上密密麻麻寫著繁體字——不是筆寫,是用鈍物劃出的,一行行,一層層,從地面延伸到齊腰高的位置。

王昭蹲下,手電照在其中一排:「今朝四人死,無人埋。夜裏鐵鍊響,隔壁房有人咬繩。」

喬磊眼神沉如水,解釋道:“這是當年日軍在井下設(shè)的‘人力穩(wěn)定區(qū)’,簡單說就是‘礦工囚禁帶’。”“那些被拉來的人,不住地面,不上工棚,直接在井下日夜工作,生活、排泄、勞作,全在一層。”“而為了防止‘人手流失’,他們使用了‘生物工時鎖’。”

張芳疑惑:“什么是‘生物工時鎖’?”

喬磊沉聲解釋:“一種錨鏈式鎖具,把鐵圈固定在腳腕、手腕或腰帶位置,設(shè)定時間內(nèi)不回軌,就會引發(fā)井口警報。”

“日本人當年還用過一種‘油火懲戒法’。”

他頓了頓,緩緩指向墻角:那是一只早已熏黑的手工油罐爐,上方是一根被燒斷的金屬夾。

喬磊喉結(jié)動了動,嗓音啞了一點:“他們會把干煤粉混進油里燒成粘火,再滴在礦工膝蓋和背部。”

“‘不再工作者’會被強制排除在鎖鏈區(qū)之外,稱為‘廢體’,半小時內(nèi)無人拾尸。”

陳樹整個人已經(jīng)靠著墻,手指緊緊握著裝備袋,臉上毫無血色。

他啞聲問:“……這到底是礦井,還是集中營。”

張芳輕聲道:“集中營里至少還有身份記錄,這里沒有。”

王昭不知何時低下了頭,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fā)。

她看向那堵密密麻麻的刻痕墻面,像被什么堵在喉頭。

忽然,她走過去,從兜里掏出一張紙,貼上那段記載“油火”懲戒的地方。

紙上寫著一行字:「歷史不可赦,時間不可赦。見證,是我們能做的最低限度。」

喬伊站在她身旁,望著那墻上的刻痕,低聲補了一句:

“這不是‘遺址’,這是一座埋了名字的萬人坑。”

劉小利紅著眼:“我們都該……學過‘南京’,但誰跟我們講過‘三號井’?”

喬磊站得筆直,額頭布滿汗珠,聲音卻異常清晰:“當年那些事一直沒說完,也很難說完...”

他轉(zhuǎn)頭,目光越過那堵墻,像看進了六十年前的某條隧道深處:“但今天你們看到了——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時間仿佛凝滯在這片封存的殘酷記憶中。墻上掛著日軍留下的工業(yè)牌匾,斑駁金屬上仍可辨認:“昭和?地下作業(yè)第五支隊”。

“第五支隊”——喬磊低聲說,“當年專門負責管押華工勞力,基本是最暴力的那一支。”

橫廳角落,有一排鐵質(zhì)欄桿隔開的工位,每個欄格不到一米寬。低矮、無燈、封頂,僅容人蜷曲其內(nèi)。

每一個欄桿上,都焊著一個數(shù)字。“13,14,15,16……”

喬伊輕聲數(shù)著,聲音一點點發(fā)緊。

張芳站在欄外,背對眾人,輕輕開口:“這不是工位……是囚籠。”

墻角地面有燒灼痕跡,黑色焦圈交錯,有的形狀分明,是跪倒的膝蓋印,有的像是翻騰掙扎時留下的鞋底印花,一圈半,一道斷。

空氣濕冷,眾人卻像是被燙到一樣,誰也沒出聲。

劉小利坐在墻邊,小聲道:“這地方……就算知道是歷史,也太TM殘忍了。”

喬磊把背包放下,取出備用水壺遞給他,語氣平緩:“對當年的日本來說,這只是戰(zhàn)爭資源的一部分。”

“但對那些人來說,是他們?nèi)俊!?

張芳望著墻上一句日文手刻:“無聲之底,有血之聲。”

她輕聲譯出:“‘在無聲的深處,仍有血的呼喊。’”

王昭突然回頭,眉頭微蹙:“星遙怎么一直沒說話?”

喬伊猛地抬頭,環(huán)顧四周。

她的眼神從每一張臉上掃過,數(shù)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少了一個。

王昭的聲音突然拔高一截:“馬星遙呢?”整個空間安靜得只剩風聲。

劉小利立刻舉起頭燈,照向他們來時的通道:“不會吧……他什么時候……”

王昭聲音已經(jīng)帶了點急:“他是最后一位殿后的,我們一直以為他在后邊。”

喬磊拉高燈位,朝他們來的通道方向探照。他沉聲道:“我們剛才討論歷史時,他站在喬伊后面,我看到的......”

王昭語氣急了:“但現(xiàn)在他不在任何人身邊了!”

張芳看著道路中央的腳印,突然蹲下。他低聲說:“我們七個人——來時只有一條通道。腳印整齊,地面干燥,沒人悄無聲息地掉隊。”

喬伊聲音冷靜,卻藏著壓迫:“而且馬星遙不可能——不打招呼地‘自己逃走’。”

她加重了“打招呼”三個字。

王昭喃喃:“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來不會讓人擔心。”

喬磊快速調(diào)出對講儀通話記錄,切換頻道。“星遙?收到請回話——”

靜默。

“馬星遙,如果你聽見請回應(yīng)——”只有輕微電流噪音,連反饋波形都沒有。

劉小利手心都是汗:“不會是被井塌掩了吧?他走前面、我們后腳跟著,不可能沒聽見聲!”

喬伊看著通道盡頭的那面墻,那面本該是實墻的地方——在礦燈照過的一瞬間,影子模糊了一下。

風吹過,鐵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嗡”響,像是某種感應(yīng)的低頻共鳴。

不是幻覺,像是某個“通道口”剛剛閉合。

馬星遙消失的瞬間,發(fā)生得極為微妙。大家正聚精會神地討論著那段歷史,氣氛在逐漸緊張中慢慢攀升,而馬星遙,卻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消失了。他本應(yīng)站在隊伍的最后,和其他隊友一起沿著廢舊鐵軌繼續(xù)向下走,面對未知的三號井。但他突然低下了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眼睛掃過周圍的一切,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然而他的步伐卻越來越輕,不發(fā)一聲地偏離了隊伍的中心。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每個人都在忙著調(diào)整裝備,討論著接下來的任務(wù),意識并沒有集中過來。馬星遙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某個轉(zhuǎn)角處,他的消失仿佛被空氣輕輕吞噬,融入了這個陰沉的地下空間。

大家開始四下張望,彼此的目光交錯,仿佛心中都隱隱升起了恐懼的種子。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馬星遙真的有什么事,那么接下來他們面臨的,將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調(diào)查任務(wù)。

而他們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早已卷入了這場無法回頭的冒險之中。

馬星遙的消失像一滴水滲入海綿——無聲無息,卻在事后讓所有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潮濕。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六人圍讀墻上的刻痕時,馬星遙站在隊伍最外側(cè)。礦燈掃過那句“無聲之底,有血之聲“,馬星遙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地質(zhì)錘。錘頭沾著的暗紅色碎屑,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發(fā)亮。

沒人注意到,他的影子在礦燈照射下,比其他人淡了三分。也沒人聽見,當張芳翻譯那句日文時,馬星遙的呼吸突然停滯了一瞬——仿佛被什么無形之物掐住了喉嚨。他的嘴唇蠕動,無聲地重復(fù)著“血的呼喊“,右手卻悄悄按向身后銹蝕的鋼梁。

鋼梁上,一道本不該存在的裂縫悄然張開。裂縫內(nèi)壁光滑如鏡,映出馬星遙驟然收縮的瞳孔。他的倒影在鏡面里詭異地笑著,舉起地質(zhì)錘做了個“噓“的手勢。現(xiàn)實中的馬星遙猛地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了一塊煤渣。

“咔。“這聲響本該被聽見,但恰巧劉小利正用鎬頭敲擊墻面:“你們看這個刻痕是不是——“

敲擊聲蓋過了碎裂聲。

當馬星遙的左手被裂縫“吞“進一半時,喬磊正在解說日軍暴行。王昭的啜泣、陳樹粗重的喘息、張芳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像一層厚厚的毛毯,裹住了正在發(fā)生的異常。

只有喬伊若有所覺地回頭。她看見馬星遙的側(cè)臉——他的顴骨在礦燈下呈現(xiàn)出詭異的半透明,像正在溶解的蠟像。可當她眨眼的瞬間,這幻覺消失了。馬星遙對她笑了笑,豎起三根手指(他們的安全暗號),然后......悄然后退一步,徹底隱入黑暗。

然后,王昭突然尖叫:“馬星遙呢?!“

六盞頭燈瘋狂掃射,光柱交錯如牢籠。陳樹蹲下檢查腳印時,發(fā)現(xiàn)馬星遙的靴印在某個點突然轉(zhuǎn)向墻壁——就像他主動走進了鋼鐵之中。更可怕的是,那些腳印前半段清晰,后半段卻漸漸變淺,最終消失,仿佛他的人正在一點點“淡出“這個世界。

“他不可能自己走掉......“陳樹的聲音發(fā)顫,“除非......“

“除非什么?“張芳厲聲問。

陳樹咽了口唾沫:“除非這井會吃人。“

喬伊突然舉起吊墜——它正發(fā)出幽藍的冷光,像在呼應(yīng)什么。她想起馬星遙消失前那個笑,現(xiàn)在才意識到,他的嘴角弧度與墻上日文標語里的“罰“字一模一樣。

王昭的對講機突然爆出雜音,某個頻道里傳來微弱的敲擊聲。三短三長三短——馬星遙知道摩斯密碼,但這是礦井坍塌求救信號。

而他們都知道,此刻的礦井根本沒有塌方......

此刻,誰都沒再開玩笑,誰都不再隨意放松。他們七人,變成六個。喬磊一再強調(diào):“從現(xiàn)在開始——誰都不準掉隊。后一個人必須盯住前一個人的后背。”

他們以等距前進。每一盞頭燈間隔不超過一米半,像連在時間縫隙上的一串呼吸燈。

通道越來越低,六人都開始不得不半彎著腰行走。

空氣仿佛比剛才更冷了一層,手電光掃過井壁,反射出水光粼粼的結(jié)露。

喬伊走在最前,手里拎著電臺,另一只手握著礦燈,步子極穩(wěn)。她沒說話,但整個小隊的節(jié)奏明顯隨著她調(diào)。

張芳走在她身側(cè),眉頭緊鎖,一直在觀察地形與氧壓讀數(shù)。

通道盡頭,地勢忽然向下傾斜,霧氣越發(fā)濃重。手電的光束透不過前方的濕氣層,反而反射出一種黯淡的、毫無熱度的白。

再往前走五米,路,竟突然一分為二。

一左一右。

左邊墻面干燥,電纜線斷裂處呈炭化痕跡,像曾有短路。貼著一張幾乎被氧化風干的警示布標:“試點作業(yè)區(qū)?立入禁止”。

右邊通道卻顯得“更活”——有更濃的腳印痕跡,地上還殘留一段鞋底拉痕,軌道邊緣有輕微滑擦。

陳樹仔細觀察:“這是不是馬星遙的?”

眾人停在原地,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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