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市檢察院的中央空調發出輕微嗡鳴，白正盯著桌上那疊匿名舉報材料，喉結上下滾動。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正與黑磊集團董事長握手，對方無名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

他認得那枚扳指——上周三，自己的頂頭上司張建國在辦公室擦拭過它。

“白檢，這是城西化工廠污染案的補充證據。“助理小周推門而入，檔案袋邊緣沾著咖啡漬。白正迅速將舉報材料塞進抽屜，指節撞到金屬把手發出悶響。抽屜最深處，還躺著母親上個月的心臟搭橋手術賬單。

傍晚六點的暴雨來得突然。白正站在市二院住院部走廊，看著繳費單上的數字在玻璃窗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手機在掌心震動，陌生號碼發來短信：“明日午時，觀瀾茶社天字包廂?！?

茶香混著沉香木的氣息在包廂里氤氳。黑磊集團法務總監李曼青將青瓷茶盞推到他面前：“令堂的手術很成功，但術后護理才是關鍵?！八恐萍t色甲油的指尖輕點桌面，推過來一張黑色卡片，“聽說白檢察官最近在查2008年的舊案？“

白正猛地站起，檀木椅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茶湯潑濺在舉報材料復印件上，張建國與黑磊集團資金往來的銀行流水正緩緩暈開。

“2013年您剛進反貪局時，在城中村拆遷案里堅持追查強拆致死的民工...“李曼青抿了口茶，“后來那個案子怎么結的來著？“

白正感覺后槽牙傳來血腥味。那年他連續收到三封裝著刀片的恐嚇信，結案當天，結案報告上的簽名不是他的。

暴雨將霓虹燈揉碎在積水里。白正站在市檔案館地下二層的密集架間，霉味混著鐵銹味涌進鼻腔。2008年“濱江鉛中毒事件“的卷宗第37頁，證人證言欄有塊不規則的空白，像是被液體浸泡過。

手機突然震動，監控軟件提示家中智能門鎖被異常開啟。當他沖進公寓時，玄關處整整齊齊碼著六個冷藏箱，透明箱體里排列著淡藍色藥劑瓶，標簽上印著母親的名字。

次日上午的案情分析會，張建國把卷宗摔在會議桌上：“城西化工廠是市重點企業，檢測報告顯示污染物排放完全達標?！巴队皟x藍光打在他灰白的鬢角上，“某些同志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當槍使。“

白正望著幕布上的數據曲線，突然發現X軸單位標注的是毫克/立方米，而原始檢測報告用的是微克。會議室冷氣太足，他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跳動的聲音。

午夜急診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白正握著母親枯槁的手，護士第三次來催繳費。老人突然睜開眼，渾濁的瞳孔映著兒子下巴的胡茬：“正兒，你記不記得你爸走的那天...“

2008年4月17日，父親作為鉛中毒患兒家長代表去政府請愿，回來的卡車在盤山公路墜落。結案報告寫著：意外事故。

檔案室泛黃的《濱江日報》上，豆腐塊大小的報道旁邊，是黑磊集團旗下礦泉水公司獲得“市愛心企業“稱號的新聞。照片里接受捐贈的兒童醫院院長，如今是分管環保的副市長。

周一的檢委會投票以5:4通過結案決議。白正站在市局頂層露臺，看著舉報材料在鐵桶里蜷縮成灰蝶。手機跳出銀行入賬通知，數額剛好覆蓋母親三年期的進口靶向藥費用。

三個月后的全市表彰大會上，張建國親手為他別上二等功勛章。鎂光燈閃過瞬間，白正看見前排記者席有人舉起寫著“鉛“字的紙板，又迅速淹沒在掌聲中。

第二年開春，白正調任政策研究室。某個加班的雨夜，他在市局系統后臺看到加密文件夾，2008年交通事故現場照片里，父親緊攥的襯衫口袋露出半截檢測報告，鉛含量數值欄被血漬染得模糊不清。

茶水間的微波爐發出叮響，白正關掉監控屏幕。窗外玉蘭樹的新芽正在舒展，更遠處，黑磊集團新建的科技園區工地上，塔吊臂像巨型十字架刺入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