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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這下真回不去了

朝會過后,張祁強撐著回到郕王府便一病不起。

接連三日高燒不退,病勢洶洶,連孫太后聞訊都為之震動,急遣太醫親往郕王府府上診治。

病榻之上,張祁神志昏沉,恍惚間總見午門外那三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在眼前晃動。

每每眨眼,那些慘白的面容便化作他自己的模樣,在夢魘中反復閃現。

張祁心頭狂跳,轉身拔腿就跑,只想逃離這個可怕的噩夢。

他沿著幽深的宮道拼命狂奔,滿心期盼著沖出朱紅宮墻就能看見熟悉的現代景象,車水馬龍的街道,迎風招展的紅旗,還有排著長隊的游客正舉著手機拍照。

可當他氣喘吁吁地沖出紫禁城,眼前卻仍是一群又一群青衫皂靴、束發戴冠的明朝官吏。

他們一見張祁,紛紛躬身行禮,齊聲高呼:

“下官叩見郕王殿下!”

“下官叩見郕王殿下!”

“下官叩見郕王殿下!”

……

一張張低垂的臉上寫滿了敬畏,仿佛無形的牢籠將他死死囚住。

張祁渾身發抖,幾近崩潰,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不是郕王!我不是郕王!”

“我不是朱祁鈺!我真不是朱祁鈺!”

“我叫張祁!我叫張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回應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跪拜聲。

那聲浪層層疊疊,在空曠的宮門前回蕩。

一波接著一波,永不停歇。

仿佛要永遠這樣循環下去,直到將他徹底鎖死在這個不屬于他的時代。

張祁雙目赤紅,青筋暴起,聲嘶力竭地對著虛空怒吼,“我要回家!”

那聲音在宮墻上撞得粉碎,卻仍執拗地一聲接著一聲。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

“殿下是要回英國公府嗎?”

一道清冷的聲音突然刺破夢魘,將張祁從混沌中拽了出來。

他猛地睜開雙眼,冷汗浸透了里衣。

朦朧間,只見張輗與張?兩兄弟正端坐榻前。

方才出聲的是張?,此刻他眉宇間難得流露出一絲憂色,只是語氣依舊冷淡如常,“還是說……殿下想回逍遙城?”

張祁從榻上彈坐而起,錦被滑落在地。

他急促地環視四周,熟悉的紫檀書案、青瓷筆洗,還有雕花窗欞透進的夕陽,這里分明是郕王府的前院書房。

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掌心傳來的鈍痛讓他心頭更沉。

這一場大病,竟沒能如那些網文小說里寫的那樣,讓他重回現代。

張祁突然被這個念頭攫住了心神。

倘或自己當真就此穿回現代,讓這副軀殼里重新住進那個粗鄙無知的“英國公府家奴張祁”的靈魂,那于謙他們可就有得頭疼了。

張祁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幅荒誕畫面。

于謙那張總是嚴肅的臉,在發現“郕王”一夜之間連奏疏都看不懂時,該是怎樣一副震驚到扭曲的表情。

朝堂上的那些老狐貍們,發現“郕王”連自己的名諱都寫不利索時,又將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怎樣人仰馬翻。

這場景,光是想想就讓人忍俊不禁。

張祁咬著嘴唇強忍笑意,肩膀卻止不住地抖動。

終于,在張輗與張?困惑的目光中,他徹底破功,捂著肚子笑倒在錦被間,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于謙風塵仆仆地跨過門檻,正巧撞見張祁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樣,驚得連行禮都忘了,“殿下這是……”

張輗無奈地聳了聳肩,“一醒來就這樣了。”

張?冷著臉補充道,“高燒三日,胡話連篇,晝夜囈語,幸虧有我們兄弟二人衣不解帶地輪流看守照顧,好容易盼得熱退,誰料醒來竟是這般光景。”

于謙聞言,眉頭一皺,他上前兩步,仔細端詳著張祁的面容,伸手探向張祁額頭的動作又快又輕,“莫不是熱毒未清,傷了神志?”

張祁笑得更厲害了,他指著于謙,斷斷續續地道,“你……你若是知道……”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咳嗽帶笑。

他弓著身子,咳得滿面通紅,卻仍止不住那古怪的笑意,整個人在榻上蜷成一團,簌簌發抖。

良久,張?再度開口追問道,“殿下究竟想回哪個‘家’?是英國公府,還是逍遙城?”

笑聲戛然而止。

張祁怔怔地望著眼前三人擔憂中帶著探究的目光,忽覺得喉頭發緊。

是啊,他這輩子都不能明言,他想回的是六百年后那個有空調網絡,有高鐵飛機,可以穿著短袖短褲在街頭閑逛的“家”了。

張祁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他慢慢拉起滑落的錦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所有窺探的目光。

“本王病中囈語,當不得真。”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卻又帶著幾分刻意的疏離,“這郕王府就是本王的家,本王還能去哪?”

說完這話,張祁心頭一凜。

這三日高燒昏沉,自己究竟說了多少不該說的?

那些關于現代的記憶,穿越的秘密,可曾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目光如刀般在三人臉上來回刮過,連最細微的表情變化都不肯放過。

好在三人神色并無異樣。

張?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緊繃的肩線也松弛下來,看來張祁神智清明,并未因這場大病生出什么“意外”來。

“殿下明白便好。”

張?頓了一頓,似在斟酌用詞,“臣實在不解,殿下病中為何反復哭喊著要‘回家’,無論是英國公府,還是逍遙城,總歸都比不上這郕王府來得尊貴體面啊。”

其實張輗與張?自己也心虛,拋開已經去世的張輔不提,他們兄弟二人對張祁實在稱不上厚待,甚至還欺辱過他。

以張祁從前在英國公府的處境,他們自然不信張祁會對那個給過他無數屈辱的地方心存眷戀,更不可能生出什么故土情深。

可若不是英國公府,這聲聲泣血的“回家”,又是在呼喚何處?

這個謎團像根刺般扎在兄弟二人心頭,偏生又尋不出個合理解釋來。

張祁生怕他二人察覺什么,面上故意露出幾分后怕的神色,順著張?的話回道,“郕王府的確尊貴體面,可英國公府沒這么多要人命的腥風血雨,住著省心。”

張祁一邊說著,一邊用余光打量二人神色,見得張輗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張?冷峻的面容也顯出幾分恍然,他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果然,殿下是因受驚過度,才致高熱不退。”

于謙忽然出聲,素來嚴肅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溫和,“這幾日朝堂動蕩,確實難為殿下了。”

張祁瞥了于謙一眼,從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本王有什么可為難的?朝中大事,不都是仰仗大司馬運籌帷幄么?”

“這回大司馬除去了馬順,又讓本王下旨抄了王振的家,想必該是心滿意足了吧?”

于謙不緊不慢地拖過一張黃花梨木凳,在張祁榻前穩穩坐下,“那日陳鎰上奏彈劾王振時,分明是殿下親口點名要馬順去查抄王振府邸,若非如此,馬順未必會激起眾怒,更不至于被當廷毆斃。”

“馬順平日里依附王振,本不該如此猖狂,偏是殿下當眾點了他的名,讓他誤以為自己已非王振一黨,這才敢對朝臣們如往常一般頤指氣使,最終招來殺身之禍。”

“因此馬順之死,實乃殿下之功,與臣何干?臣請問殿下,倘或殿下當日并無誅殺馬順之意,滿朝文武俱在,殿下為何偏偏指名道姓得要馬順去查抄王振府邸呢?”

張祁一愣,真正的緣由他如何能說?

難道要告訴于謙,自己是因為讀過史書上的“午門血案“,生怕馬順當廷失言激怒百官,口不擇言,才特意尋個由頭將他支開?

可如今這苦心安排的調虎離山之計,在于謙眼中卻成了他精心設計的借刀殺人之策。

張祁眸色驟然轉冷,“若非大司馬暗中安排,陳鎰怎會選在此時彈劾王振?”

于謙搖了搖頭,“殿下此言差矣,那日在清寧宮,皇太后殿下親口應允由殿下主持朝議,肅清王振余黨,為殿下立威。”

“陳鎰上奏,本就是殿下與皇太后殿下議定的章程,殿下如何竟說是臣安排的呢?”

張祁頓時覺得自己上了于謙的一個大當,但是他又說不清于謙具體給他上了什么當,只得無力地辯解道,“即便本王真要處置馬順,也斷不會選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這般狠辣的手段,難道本王就不怕馬順臨死前,當眾喊出郕王是……”

于謙驀地起身,在張祁榻前鄭重跪下,他抬起頭,眼中竟帶著幾分嘆服,“這正是殿下的高明之處。”

“倘或馬順至死不敢道破天機,那自然最好,即便他臨死前喊出‘郕王是假’,一個被眾臣群毆致死的王振黨羽,臨死攀咬殿下,又有誰會信他?”

“更何況,殿下當場赦免了群臣毆殺馬順之罪,這份人情,滿朝文武誰不記在心里?”

“除非有朝一日王振能翻案,否則朝中即便有人察覺端倪,誰還敢再提‘郕王是假’?那豈不是自認是王振余黨,要與滿朝文武為敵?”

于謙說到此處,竟伏地叩首道,“故而殿下一定要當廷處置馬順,若暗中鴆殺,反倒坐實了殺人滅口之嫌,這般借百官之手除奸,既絕后患,又立威德,殿下的深謀遠慮,臣心服口服。”

張祁這才驚覺,他竟在渾然不覺間,被一步步推著完成了一場天衣無縫的權力博弈。

每一步看似偶然的選擇,如今看來都成了精心設計的棋著。

于謙直起身,朝張祁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從今日起,殿下便是真正的郕王,即便是臣,也不敢再對殿下的身份,有半分質疑了。”

張祁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錦被之中,聲音悶悶地傳來,“那你們三人,往后還能證明本王原是漢庶人之子么?”

此言一出,榻前三人的身形同時一僵。

這個承諾本就是權宜之計,是當初為哄張祁假扮郕王涉險的托詞,眾人心知肚明,事成之后,這秘密注定要帶進棺材里,因此這根本就是個永遠無法兌現的空頭許諾。

若在幾日之前,張祁這般追問,尚可說是為求自保,可如今他借馬順之死立威,又得群臣擁戴,郕王身份已然穩如泰山,此時再提起此事,又有何深意?

張?低笑一聲,撩袍跪在于謙身側,“殿下說笑了,漢庶人絕嗣國除,此乃天下皆知之事,我英國公府,從不知曉什么漢庶人之子。”

張輗聞言,連忙也跟著跪下,“臣愿以英國公府闔府性命擔保,殿下千真萬確就是先帝血脈。”

張祁的臉在錦被上輕輕蹭了兩下,像是要蹭去眼角不存在的淚痕。

他閉緊雙眼,午門前那三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斷裂的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凝固的血漬在青石板上暈開暗紅的花。

那場景在眼下隨著他每次眨眼就浮現一次,比高燒時的幻覺還要鮮明。

若是此刻能有機會穿越回去,他定會頭也不回地逃離這個吃人的朝代,什么王權富貴,什么朝堂博弈,都比不上能撲進媽媽懷里痛痛快快哭一場來得實在。

張祁把臉埋得更深了些,任由這個似乎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望在心底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好!好!很好!”

張祁的聲音在錦被中滾了幾轉,過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來,吐出一口濁氣。

描金繡鳳的床榻映入眼簾,那些繁復的紋樣此刻顯得格外刺目。

“本王還有一問。”

張祁已恢復了平靜,“本王記得,英國公府上有個與本王形貌相似的家奴,名叫張祁,不知這人如今,又在何處?”

張?立即俯首,聲音沒有半分遲疑,“回殿下,那家奴感念英國公大恩,聽聞英國公于土木堡戰死沙場的噩耗后,當夜便追隨舊主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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