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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籌兵籌糧之策

徐珵一開口,張祁便知道自己先前是小覷了他。

他原以為徐珵不過是史書中常見的那種滿口經綸、投機取巧的小人,靠著巧舌如簧在朝中謀得一席之地。

畢竟,徐珵目前只是一個翰林侍講,而翰林侍講的主要職責,無非是為皇帝講解經史典籍,起草詔令,修纂史書,偶爾充當皇帝的顧問,參與科舉事務。

聽起來便像是那種整日埋首經史、高談闊論,卻與實務無涉的清貴閑職。

沒想到,徐珵還真不是那種只會坐而論道之人。

即便不搬弄那些玄之又玄的星象之說,單憑他在軍事上的見解,也未必會落了下風,甚至能與于謙一較高低。

這下可尷尬了。

張祁心中暗自懊惱。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徐珵支支吾吾,詞不達意時,再順勢揭穿他的虛張聲勢,趁機讓他自打臉面,徹底壓住他的氣焰。

不料徐珵卻對答如流,句句切中肯綮,反倒顯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但張祁可不會輕易就讓整個朝堂就這么被徐珵帶了節奏。

作為一個在現代社交媒體上浸淫多年的鍵政老哥,張祁可是深諳輿論戰的精髓,知道如何精準地“狙人”于無形之中。

徐珵的那點言辭機鋒,在他眼里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張祁指節叩在紫檀扶手上發出悶響,唇角噙著三分冷笑反問道,“無兵可守?”

他故意將尾音拖得綿長,“果真么?京師數十萬軍民,竟無人可戰?”

張祁頓了一頓,抬眼望向殿內群臣,第三次重復道,“諸公可聽清了?徐卿方才言道,京城無人可守,若此言為實,那便請諸公直言相告——”

他的眉眼沉靜如水,字字擲地有聲,“事不宜遲,本王今日便可遣使,向瓦剌獻城?!?

這一招,叫作“反向擴大化”。

本是利弊相生的議題,如今被他以最凌厲的方式放大最極端的后果,使得徐珵的論調瞬間變成了眾矢之的。

張祁深知,辯論的最高境界,不是駁倒對方,而是讓對方自己陷入邏輯的泥潭,無法自圓其說。

因而他并不與徐珵直接爭論,而是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將徐珵的觀點推向極致,使之顯得不切實際,甚至荒誕不經,讓所有人的立場在不經意間向自己靠攏。

這一招,既反將一軍,又穩住了朝堂的節奏,可謂高明至極。

徐珵的論點再如何精妙,也經不起張祁的這種極端推演。

遷都之事尚且可議,但“獻城投降”的罪名卻無人敢擔。

果然,此言一出,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群臣低眉垂目,或假裝沉思,或避而不語,生怕一不小心便被扣上“賣國賊”的帽子。

于謙再一次出列跪下了,“殿下,如今京營雖羸馬疲卒不滿十萬,但朝廷可以勤王之名,召天下之兵。”

“下官請殿下即傳王檄,調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南京沿海備倭軍,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亟赴京師,拱衛皇城?!?

“此外,殿下還可派人到各地招募民兵,廣納忠勇之士,充實城防,共赴國難!如此,京師雖一時空虛,卻可迅速集結兵力,固守待援?!?

“瓦剌雖來勢洶洶,但我大明根基深厚,天下忠義之士皆愿為社稷效死,只要殿下調度得當,必能使天下兵馬齊聚京師,共御外敵?!?

徐珵聞言冷笑一聲,道,“少司馬未免失之急切了,當年太祖皇帝渡江北伐,先定應天為基業,南征方國珍、陳友諒,北驅蒙元余孽,光復中原尚需十年經營,如今縱使有四方兵馬星夜馳援,難道能比得上昔年太祖皇帝麾下的百戰精銳?”

“再說這調兵之策,山東備倭軍距京八百里,河南備操軍需渡黃河天險,南京水師逆流而上少說半月,待得諸軍齊聚,瓦剌鐵騎早已飲馬永定河!更遑論各地運糧軍多為漕丁力夫,何曾操練過戰陣殺伐?”

于謙反唇相譏道,“好一個‘經營之說’!徐公如此好記性,卻偏偏忘了永樂八年舊事!”

“永樂七年,韃靼可汗本雅失里殺我大明使臣,太宗皇帝震怒,命丘福率十萬精騎北征,然丘福輕敵冒進,不聽諸將勸阻,終致全軍覆沒,十萬將士埋骨臚朐河!”

“昔年丘福兵敗之時,朝野震動絕不亞于今日!彼時靖難之役方息不過九載,太宗皇帝卻非但未棄九邊,反而親率大軍犁庭掃穴,于次年正月即發五十萬大軍,分六路北伐,終破韃靼主力,大勝而歸!”

于謙的聲音愈發激昂,“當年太宗皇帝能調河南、山西、山東、陜西、甘肅、湖廣諸衛之兵,今日我大明疆域更廣,兵源更盛,何愁無兵可調?永樂八年距今不過三十九載,難道我朝武德,竟衰敗至此?”

“敢問徐公,當年丘福喪盡京營精銳,太宗皇帝何以立聚五十萬雄師?只因我大明疆域萬里,斷一指而四肢猶?。∪缃窬I困頓,不過似是永樂七年之局面,徐公便要棄守國門,豈非視我大明如殘燭朽木?”

“倘依徐公所言,當年在丘福兵敗時,太宗皇帝就該棄了這北京!我大明早該向北元稱臣納貢!你我如今也不必在這奉天殿上唇槍舌劍了!”

“更何況,如今瓦剌雖兵臨城下,卻仍在遣使談判,索要財物,這便是喘息之機!若能八百里加急傳令四方,籌兵時日尚綽有余裕?!?

“再有,去年福建鄧茂七作亂,陛下遣寧陽侯率京營南下,如今鄧逆雖誅,余黨仍在九龍山負隅頑抗,可浙閩尚有殘軍滯留未歸,這都是能野戰、敢拼殺的精兵悍卒!徐公口口聲聲說無兵可守,豈非有意欺君?”

所謂“鄧茂七作亂”,實則是福建地區一場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也是王振擅權下釀成的又一個爛攤子。

正統年間,福建的佃農們飽受壓迫,生活苦不堪言,他們不僅要將租糧送到地主指定的地方,逢年過節還得額外進獻“冬牲”。

而福建左布政使宋彰,靠著賄賂宦官王振上位,對百姓橫征暴斂,民不聊生。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原來名叫鄧云的男人改名鄧茂七,利用巡警總甲的身份,振臂高呼,號召廢除“冬牲”,拒絕“送租”。

正統十三年二月,鄧茂七在沙縣陳山寨高舉義旗,自稱“鏟平王”,誓言要鏟平天下一切不平。

起義如星火燎原,迅速蔓延,西有陳政景率眾響應,東有蔣福成帶領尤溪萬余爐丁和農民聲援。

起義軍以沙縣、尤溪為根據地,北上攻占杉關、光澤、邵武等地,聲勢浩大,震動了整個福建。

明廷聞訊,急派御史丁瑄前往“剿撫”,然而,丁瑄派出的同知鄧洪率兵二千征剿,卻全軍覆沒。

鄧茂七拒絕招降,乘勝圍攻延平府城,連斬明軍都指揮范真、指揮彭璽二將,官兵閉城固守,不敢出戰。

接著,鄧茂七與浙江礦工起義領袖葉宗留聯手,葉宗留派重兵扼守閩贛邊境,阻止明軍入閩。

然而,葉宗留在戰斗中不幸犧牲,起義軍推舉葉希八為領袖,繼續與鄧茂七合作。

在礦工的支援下,鄧茂七的起義軍一度發展至十余萬人,建立了十九寨三十六營,連克二十余州縣,聲勢如日中天。

不料到了正統十四年二月,鄧茂七中了叛徒的計謀,遭張楷部伏擊身亡。

余部由其侄鄧伯孫統領,繼續征戰,但鄧伯孫中了敵人的反間計,錯殺將領張留孫,導致軍心渙散,起義最終失敗。

這場農民起義對眼下的張祁而言,最直接的影響便是京營的分兵。

在土木堡之變前,明廷的頭等心腹大患正是這場福建民變。

為了平息叛亂,正統十四年正月,明英宗命寧陽侯陳懋率京營精銳及江西、浙江諸處大軍南下討伐鄧茂七。

然而,當陳懋抵達福建時,御史丁瑄已然大破了鄧茂七等賊,起義軍主力潰散。

于是,明英宗便將這支軍隊調往浙江和福建,繼續清剿殘余匪患。

因此,理論上來說,浙江和福建確實仍留有部分京營殘軍,只是具體還剩多少,卻是個未知數。

徐珵又冷笑一聲,聲音如冰刃般刺破殿內的沉寂,“少司馬所言籌兵之策,固然周全,然本官不得不問,若瓦剌圍城日久,糧道斷絕,京師又當如何?”

“諸公細思,靖康元年,金軍兵臨開封城下,宋軍戰敗,開封被圍,不過數月,城內便已絕糧,宋軍因饑餓而戰力大減,百姓因恐慌而自相殘殺,最終開封城破,此乃前車之鑒,豈能不慎?”

“敢問少司馬,如今這城中數十萬軍民,糧草從何而來?縱使有兵可調,輜重如何料理?京師若戰,百官吃何米?兵卒發何餉?瓦剌鐵騎豈會坐視我等運糧入城?”

“若糧道被斷,城中糧盡,百官無米可食,兵卒無餉可發,百姓無糧可活,則京師必亂!城中百姓何罪之有,要因諸公之剛愎,絕糧餓死?國家社稷,豈能系于一城存亡?”

“少司馬,南遷非為怯戰,實為保全社稷!昔年太祖皇帝定鼎金陵,太宗皇帝遷都北京,京師雖為國都,但南北兩京皆可為都!”

“南京乃我大明龍興之地,城高池深,地勢險固,又有長江天險可守,國庫充盈,漕運通暢,南京宮室錢糧俱全,此乃列圣為子孫留的退路!”

“諸公或言‘國都不可棄’,然唐肅宗幸靈武,終有乾元復國,南宋高宗駐臨安,終保半壁江山?!?

“守則危,走則安,今日朝廷若能南遷,則江南財賦仍可供國,南京軍衛仍可固守,國家基業仍存一線生機,若執意死守,一旦城破,我大明將重蹈北宋之覆轍,六宮玉碎,萬民同殉!”

“何況京師百姓何辜?若因死守而致全城罹難,我等何以面對天下蒼生?何以面對列祖列宗?”

于謙眉峰一挑,直面徐珵的質疑道,“徐公所言糧草之困,本官豈能不知?然天下事,豈能因一時之難而廢大計!”

他轉身面向王座,拱手道,“殿下,下官已有籌糧之策,愿為殿下分憂!其一,通州乃漕糧重地,存糧百萬石,乃京師命脈所在?!?

“下官以為,殿下可下令遣官軍自行前往通州取糧,能取多少便運多少,運糧有功者,朝廷另有重賞!此舉既可解京師糧草之急,又可免糧草落入敵手,豈非兩全之策?”

“其二,京城百姓,皆是大明子民,豈能坐視國難?殿下可動員京城及周邊百姓,組織人力運糧,百姓們或背或拉,日夜兼程,必可將通州糧倉之糧運入京師?!?

“百姓雖無刀槍之力,卻有一片護國之心!只需朝廷一聲令下,萬民必踴躍響應,民心可用,眾志成城,何愁糧草不繼?”

“其三,殿下可設立專官,嚴防貪污浪費,每石糧食,皆需登記在冊,分發至守軍與百姓手中,絕不容許半分挪用,若有貪墨者,立斬不赦!如此,糧草雖緊,卻可物盡其用,支撐京師守御!”

“國有兵,民有志,只看誰能統御用之,誰便能扛鼎逆轉!京師存糧,足以支撐數月之久,若因一時之困而棄城不守,豈非因噎廢食?”

徐珵剛要再開口,卻見于謙一抬手,聲如雷霆般地截斷道,“徐公所言南遷金陵,即可糧草充足,暫避瓦剌鋒芒,然本官有一問,即便南遷,瓦剌鐵騎若追至南京,朝廷又當如何應對?莫非再遷福州?再逃瓊州?”

“諸公再細思,靖康元年,金軍圍開封時,初次議和便要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待得開封城破,連太廟禮器、宮娥裙帶都被洗劫一空,今日瓦剌之貪婪,豈會遜于當年的金人?”

“若我等南遷,瓦剌必步步緊逼,索要無度!今年要銀百萬,明年要絹千匹!屆時,南京糧草再如何充足,又豈能填得飽豺狼的胃口?”

“待得江南財帛被索盡,長江天險被踏破,我等難道再遷去嶺南?再逃到崖山跳海不成?!”

“徐公所言南遷,不過是剜肉補瘡,將今日之禍,延至明日罷了!殊不知唇亡齒寒,若北京不守,南京亦難獨存!”

“再說昔年南宋偏安后,僅歲幣這一項,便壓得江南十室九空!若我大明退這一步,瓦剌年年南下,歲歲索貢,我輩子孫永世為奴,這大明的江山,還配叫江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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