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電子鐘跳轉到凌晨三點十七分，周尋跪坐在林小滿姐姐的病床旁。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與十五年前紡織廠機床的轟鳴形成詭異的重疊。他顫抖著將手貼在冰涼的金屬護欄上，突然發現護欄縫隙里卡著一枚生銹的縫衣針——正是母親彌留之際攥在手心的遺物。

“周尋！“護士突然推開門，防護服上的水漬在走廊燈光下泛著銀光，“林小姐醒了，要見家屬。“

病床上的人影微微顫動，月牙疤痕在蒼白的脖頸上若隱若現。周尋伸手去握輸液管，卻摸到了林小滿悄悄塞進他手心的鋁飯盒——里面裝著今早剛出鍋的紅糖饅頭，表皮裂開的紋路竟與病房窗簾的褶皺完美重合。

周尋蜷縮在病房走廊的長椅上，消毒水的氣味滲進制服外套的每一道褶皺。醫生宣布“腫瘤標志物下降至臨界值“的聲音在耳膜上回蕩，他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個暴雨夜——父親在鋼鐵廠值班室的應急燈下，用沾滿機油的手指簽下放棄搶救同意書。

在確認林小滿的姐姐病情穩定后，周尋拖著滿是疲憊的身軀，告別正在喂姐姐吃東西的林小滿，周尋躺著在充滿陽光味道的床鋪久久不能回神，伴隨著屋內的燈泡在潮濕空氣里滋滋作響，更讓人心神繚亂。

周尋走出屋內，將銀行卡拍在布滿水漬的桌面上。

父親佝僂著背擦拭算盤，青銅珠子在晨光中劃出細碎的金線。“這是你媽化療欠的六萬塊。“老人突然開口，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停在“2005年9月12日“的還款記錄上。

周尋的喉嚨像被鋼絲絞緊：“爸，我想買下城南早餐店的門面。“母親的咳嗽聲從隔墻傳來，混合著中藥罐的咕嘟聲。他摸到床墊下的鐵盒，里面裝著三十七張泛黃的借據——都是父親替人擔保的工錢。

老街早餐鋪的玻璃窗上，晨光勾勒出三個人的影子。父親顫抖著在租賃合同按手印，鋼印落下時，墻上的掛歷正好翻到“2005年9月13日“。母親突然扯下發間珍藏的梔子花簪子，輕輕別在兒子鬢角：“那年你在紡織廠頂樓唱歌，簪子就是這么掉的。“

周尋的眼眶瞬間通紅。

他彷佛看見林小滿抱著英語書站在巷口，少女舉起手，指尖在陽光下劃出一道拋物線——那是數學課上他們常畫的幸福軌跡，這不正是我所期待的嗎。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周記早餐鋪“的招牌，周尋在收銀臺后擦拭著母親化療時用過的保溫杯。

鋁飯盒里的硬幣叮當作響，這次是充滿希望的節奏。

“周叔！“王阿姨抱著蟹黃湯包撞開門，油漬在“周記“二字上洇開金黃，“您家小子設計的菜單真絕了——豆腐腦配靶向藥注意事項，油條蘸化療護理手冊...“

周尋笑著接過湯包，蒸汽模糊了眼鏡片。他忽然想起昨夜與父親的對話：“當年你總說'錢能解決一切'，現在輪到我證明這句話有多荒謬。

暮色降臨時，周尋蹲在收銀臺前數硬幣。

鋁飯盒里的“財富“正在發光：五百二十六個一元硬幣壘成歪歪扭扭的金字塔，他的手指突然停在某個硬幣上——邊緣有道細微的刻痕，是童年時在紡織廠撿到的鐵屑劃的。那時母親總說，每顆鐵屑都能織成新衣服，如今這些硬幣正織就著三個人的新生。

周尋隱約聽到，病房內窗外傳來林小滿清亮的讀書聲，她正在給病床上的姐姐講解黎曼猜想與腫瘤細胞擴散的關系。

周五放學鈴聲剛響，周尋就抱著書包走向圖書館。夕陽透過玻璃穹頂在書架上投下菱形光斑，他習慣性地走向《平凡的世界》專區——那里有道永遠傾斜的木質書架，是林小滿上周幫他扶正的。

手指剛觸碰到書脊，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紙張翻動的沙響。林小滿踮著腳從《時間簡史》堆里探出頭，化療后新生的白發在夕陽里泛著淡金色。“你又幫班長補習物理競賽題？“她指著周尋書包側袋露出的《大學物理導論》，“上次你說的測不準原理...“

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他校服口袋露出的鋁飯盒掛繩——那是林小滿用化療時脫落的輸液管改造的，銀色接頭在暮色中微微閃光。

當周尋第三次將桂花糖塞進林小滿課桌時，發現她正在給《高中生物》畫思維導圖。

對于周尋的小動作，少女的睫毛微微顫抖，突然將速寫本貼在他胸口。

泛黃的紙頁上畫著兩個穿校服的身影站在星空下，旁邊寫著：“即使世界是曲率，我們也是彼此的光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