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吊扇在晨光里嗡嗡轉動，粉筆灰簌簌落在周尋伏案的校服袖口。他捏著半融化的桂花糖，甜膩香氣混著走廊盡頭保潔阿姨拖地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發酵成某種苦澀的清醒劑。

黑板上倒計時牌的數字刺得人眼眶發燙——83天。林小滿前天塞給他的錯題本攤開著，透明文件夾里夾著她手寫的拋物線推導草稿，邊角被反復翻折得起了毛邊。

“周尋，最后一題用導數聯立試試?！扒白赖呐蝗晦D身，馬尾辮掃過他桌上未合攏的《五年高考》。那是班長蘇曉玥，省?？挤€居年級前十的學霸，此刻鏡片后的眼睛卻泛著青黑。

“你最近模擬考怎么波動這么大？“張老師用紅筆戳著周尋月考卷子上37分的填空題，油墨在“輔助線“三個字上洇開墨團。窗外梧桐葉撲簌作響，他余光瞥見玻璃板下壓著的林小滿證件照——那是她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三年前的模樣。

速寫本最新一頁畫著扭曲的坐標系，旁邊潦草寫著：“第14次化療后反應遲鈍3小時，第15次嘔吐導致復習中斷...“鉛筆芯突然折斷在紙上，扎進掌心。他想起了昨晚林小滿偷偷塞進他書包的千紙鶴，翅膀內側用熒光筆寫著π≈3.1415926535...

“小滿啊，上次王主任說有個清北的自主招生...“父親筷子尖在粥面上戳出同心圓，枸杞沉在底部像凝固的血珠。周尋攥緊藏在桌下的護理筆記，某頁邊角殘留著咖喱飯的油漬——那是林小滿化療后第一次能正常進食的晚餐。

母親突然按住電視遙控器，新聞里正在播放某省狀元放棄清華的新聞?！澳憧慈思?..“話沒說完就被周尋打斷：“媽，我想考臨床醫學。“瓷碗磕在大理石臺面發出脆響，枸杞在粥里炸開成猩紅的星子。

暴雨沖刷著教學樓頂層的玻璃幕墻，周尋看著自己總分647分的成績單，水珠順著發梢滴進校服領口。蘇曉玥撐著黑傘站在他身后，省模考時被他超越的50分差距，在此刻化作傘面上凝結的水珠墜落在他肩頭。

“你知道嗎？“她突然開口，“小滿去年這時候...“話音未落，驚雷劈開烏云，照亮她攥緊的拳頭——里面藏著撕碎的清北自主招生簡章，碎片上的“臨床醫學“字樣被雨水泡得發脹。

周尋將林小滿留下的牛津詞典平攤在桌上，內頁夾著的千紙鶴翅膀在氣流中顫動。數學公式與化療注意事項混雜在便簽紙邊緣，最新那張寫著：“π≈3.14159265358979323846...“——他發現她多寫了六位小數，像某種隱秘的告別暗號。

蘇曉玥突然推門而入，抱著牛皮紙袋的影子投在墻上。“清北自主招生簡章?！八槌霰蝗喟櫟募垙?，“我爸說臨床醫學五年制太苦?！安ＡТ暗褂持鴥扇酥丿B的輪廓，夕陽將她的睫毛鍍成金色，“但如果是你...“

風扇忽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驚飛窗外棲息的灰鴿子。周尋瞥見她袖口滑出的銀色手鏈——那是在省?？己笏退亩Y物，此刻正貼著她青色的血管跳動。

暴雨來得毫無征兆，周尋躲在自行車棚下，看見蘇曉玥抱著牛皮紙袋在雨幕中奔跑。她白色襯衫的下擺浸透雨水，像只折翼的白鷺。當他沖過去時，她突然轉身，發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暈開深色的痕跡。

“你知道林小滿今天出院了對吧？“她的眼睛比雨水還濕，“她說想看真正的櫻花?！芭Ｆぜ埓锏舫霰挥晁莅l的錄取通知書，清華物理系的印章在藍色墨跡上洇開，“可我明明記得...那年她說要考復旦新聞系。“

周尋喉頭哽住，想起三年來林小滿總躲在圖書館角落抄寫《新民晚報》，油墨香和消毒水味在她的筆記本上發酵成奇異的芬芳。遠處急救車的鳴笛聲撕破雨幕，他下意識摸向口袋——那里裝著林小滿今早偷偷塞給他的千紙鶴，翅膀內側用熒光筆寫著：“東京櫻花開了，等你來...“

班長的畢業聚餐散場時，蘇曉玥把未拆封的清華禮盒塞進周尋書包。“里面是《費曼物理學講義》第一卷?！八闹讣獠吝^他校服袖口的桂花糖漬，那是高三每次月考后他都會帶的安慰劑，“如果某天你想轉行...“

霓虹燈管突然爆裂，黑暗中有熒光色的東西在地面閃爍。周尋蹲下身，發現是林小滿留下的千紙鶴群——每只翅膀都用化療藥盒錫紙剪出細小的“CMU“字樣（中國醫科大學首字母），在夜色中組成蜿蜒的光帶。

“這是...櫻花祭？“蘇曉玥的聲音帶著哽咽。她蹲下來觸碰發光的紙鶴，忽然指著遠處亮燈的醫院方向：“看，住院部頂樓有個人在揮舞白大褂?！?

周尋沖過去時，夜風卷起漫天紙鶴，露出林小滿站在頂樓的身影。她穿著染血的病號服，手里舉著用輸液管串成的櫻花枝，化療脫發后的頭皮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澳憬K于來了?！八穆曇糨p得像片雪花，“醫生說今晚...“話音未落，櫻花枝上的輸液管突然繃直，如同某種命運的弦斷裂。

周尋在醫學院解剖樓找到存放林小滿遺物的儲物柜。罐子里泡著永生櫻花的標本，花瓣邊緣凝結著暗紅色結晶——那是她化療時血管破裂滲出的血珠。標簽上潦草寫著：“第21朵，送給我的π先生。“

蘇曉玥抱著一摞物理競賽資料出現在門口，她的影子投在“尸體冷藏室“的鐵門上?！奥犝f你在復讀班教高中生解微積分？“她摘下金絲眼鏡擦拭，“要不要來幫我做粒子對撞模擬？“

解剖室的日光燈突然閃爍，周尋看見櫻花標本在藍光中緩緩旋轉。當他伸手觸碰的瞬間，冷藏柜門砰然關閉，冷氣噴涌而出，玻璃罐里的櫻花突然盛放如血色煙火——這是林小滿生前偷偷設置的機關，用化療藥物和干冰制造永生花綻放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