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和佐伊的慘叫聲，佐伊的手被動地折到了身后。“離我遠點！”古姥嫌棄的一揮手，佐伊飛了出去，重重的的摔在了門上。古姥拍了拍自己精致的外套，外套是重工刺繡縫制的龍鳳，上面還鑲嵌著閃亮的琉璃紋飾，胸前則別著一朵別致的木棉花。那木棉花像極了先前佐伊在路上采摘的那一朵的縮小版。

“‘外婆？’這可不是能隨便亂叫的，我是這里的主理人。”古姥冷漠簡約的介紹了一下自己。

“你看到的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具皮相罷了，任何人看到的我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你也不用這么激動，我的工作只是負責管理這座琉璃屋。”

佐伊左手抱著自己受傷的右胳膊，沒有再說話。不知道是疼痛還是看見了長相相似的故人，眼淚忍不住劃過臉頰掉落到地上，一滴一滴的淚珠，順著某道藍光的亮絲線匯集到了一起，凝結成了‘琉璃珠’。

古姥的皮膚跟常人的不一樣，是那種舊時代的大家閨秀，三村金蓮不說，連皮膚都不曾曬過太陽。排除歲月的痕跡，可能比嬰兒的都要白嫩，凝脂一般的感覺不是誰都有的。至少在佐伊認識的所有人中，只有外婆是這樣。而此時此刻的皮膚，就像那時的外婆一樣。佐伊還依稀的記得，自己幫外婆搓背的時候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搓破了那么細嫩的皮膚。

古姥看了一眼，手輕輕的抬了一下，地上凝聚到一起的眼淚幻化的琉璃珠就到了古姥手中。“這是無比珍貴的，每個到了這里的人都有三顆，‘過去’‘現在’還有‘未來’。既然你已然到了這里，那我就拿走你的過去和未來。”

佐伊不明白，只不過是常見的眼淚，自己的淚水多得是。她疑惑的看了看，擦干眼淚：“您要喜歡，都拿去吧。”

古姥在里面拿了兩顆，剩下一顆還給了佐伊，意味深長地說：“好好留著，以后會有用的。”古姥食指畫了個圈，剩下的一顆，自然的串在了佐伊的脖子上。

佐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這枯瘦矮小的老太太，‘沒有未來的現在，又會有什么意義呢？’她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問，此時此刻地她只想和這個跟自己外婆長得很像的老婦人多待一會。

古姥示意佐伊坐下，不知道過了多久，待古姥忙完自己手中的活，發現佐伊已經睡著了。她站起來，輕輕地撫摸著佐伊的頭：“可憐的孩子，你怎么到了這個地方，即使我再想見到你，也不希望是在這個地方——”

佐伊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夢見了自己還是很小的時候，外婆帶著兩個大雞腿過來。總是還沒有睡醒，就被叫醒吃東西，外婆總是這樣，把最好吃的都給她。佐伊卻沒有好好地多陪外婆一會，把所有都當做是玩笑話。她在夢中圍著外婆轉圈圈，跟外婆嬉鬧著。

可是，有一個聲音在一遍一遍的詢問著佐伊：“你沒看見你的外婆沒有影子嗎？”

佐伊不想去看，因為現在的她只想在外婆身邊。不管這個外婆是真是假，是人是鬼……可是那個縈繞在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大，佐伊捂住耳朵，奮力的叫嚷著：“你別吵，我不管，我不管！即使沒有影子，也是我外婆！”當佐伊說完，就看到一陣風，把外婆吹散了，就這樣消失在了空氣中，不留一絲蹤跡。

“不，外婆別走！外婆別走！”佐伊哭喊著，朝著外婆的方向跑去。外婆在佐伊記憶中的一切對于佐伊來說都是一個夢靨，每每想起，佐伊都會打開內心長期以往隱忍的愧疚，無法彌補的過去，讓佐伊一想起就不知所措的心中發悶喘不上氣。

可是這一次，是夢靨還是真實讓佐伊已經區分不出，只能傻傻的看著這個像極了自己外婆的古姥，以彌補自己對外婆的虧欠而努力滿足古姥的所有要求。

“當你醒來，你就會忘記你的過去。也會忘記我······”古姥看著手中的‘過去’和‘未來’兩顆琉璃珠。一顆是紫黑色的，一顆是黃白色的，弱弱的發著光。

隨著時間的流逝，沒有誰還站在最初行走的原點上。無論我們走了多遠，都請不要忘記，回頭看看我們的曾經，曾經那些靈魂深處的期許以及那些對我們默默付出的人。

我們的靈魂在旅行時會丟失很多寶貴的東西，亦會撿到來之不易的珍寶，可是又有誰知道，走了那么遠，在這個世間，唯一值得我們珍惜的是那些沒有被欲望扼殺的最初的記憶……

依舊是初秋的早晨，透過房間落地大窗前的鵝黃色窗紗，總是有很暖的陽光透進來。閉上眼，就好像一切瞬時融成了氣泡，隨著絲絲寒意夾帶暖意的風無限飄散……

佐伊半瞇著眼，恍惚中逆向回憶著，“到底現在在哪，什么時間，自己睡在哪里？”她想要直起身子，可是用手難以支撐，“為什么手這么酸疼？可是我為什么會睡著？睡著之前我在做什么？”

佐伊想起了那臺電腦，那里面的游戲腳本，那密密麻麻的字體在從后往前一個字一個字的自動刪除著。“不行，不能就這樣刪除了！”佐伊按著鍵盤，沒有任何反應，慌亂中她拔掉了電腦的電源。

‘難道我終于醒了，難道一切只是一個深深淺淺的夢而已。’佐伊在腦袋里搜索著這些天所經歷的所有不真實的記憶，來證明真的只是一個夢，不，是真心希望這只是一個夢而已。

雖然最初當看到晟和太子消失的時候希望這是一個夢，可是此時，她又不希望從這個夢里醒來。因為她看到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的外婆，希望自己可以自私一點，留在這個‘夢’中。

‘真不想醒來，好像好久都沒有這么平靜地從夢中醒來了，雖然壓著手酸疼，但這種久違的感覺就想這么靜靜的持續下去。夢里，趴在外婆的腿上曬著太陽的感覺真好！外婆的皮膚，像豆腐一樣，雖然已經沒有了多余的脂肪和已經開始萎縮的肌肉，但依舊細嫩柔滑。外婆就一直輕輕撫摸著佐伊蓬松的頭發感覺真好！外婆還問我要不要跟她永遠待在一起——’佐伊的眼角無法預知的掉落了一滴淚。

“不對，外婆，外婆！”佐伊忽然想起了睡前發生的一切，猛地抬起頭。可能是趴了一宿，大腦供血不足，佐伊的頭有些眩暈，眼睛由于長時間壓著，視網膜似乎一時半會還沒有恢復，所看到的景致都極其模糊，完全無法辨別輪廓。

“這里是哪里？這里，不是我的房間，怎么突然好冷，這里是，還是——”佐伊站起來，腳已經由于一整晚的下垂而浮腫，瞬間失去了知覺一般，轉而如走在很多荊棘的路上，萬千的尖刺都扎著腳底板，每一步都刺疼鉆心。

“腳凍僵了吧！”

佐伊艱難地挪動著步子，隱約看到一個輪廓，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逐漸的模糊地看見蹣跚地朝她走來的老婦人。

佐伊揉了揉眼睛，依舊模糊，但是從身高、體態，她已經能判斷出那就是古姥。也只是這么一瞬間，佐伊從夢中徹底清醒了過來——過去的記憶，隨著這個夢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

“來里屋喝杯熱茶吧。”佐伊順著攜帶著少許慈祥的冷漠聲音，看著模糊的矮小佝僂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跟了進去。

在經過門檻的時候，佐伊的心不知道為什么顫了一下，身體一度失去了重心，還好眼疾手快，牢牢地扶住了門把手。看著自己腳下的萬丈深淵——自己站著的這段五米不到的門廊底下卻是懸空的。她腳一軟，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想讓模糊的視線看的清楚一點。可是只能隱隱約約看見瀑布打起的水汽在半空中翻滾著，騰起高高的水霧和久違的彩虹。

‘我現在在哪里，現在不是夢嗎？’佐伊已經無法區分自己所在的時間和世界，一切都像是昨天，可是眼前的一切讓佐伊覺得無望而凄涼。

遺忘了失去的過往，沒有未來的時間線，一切都停留在此時此刻——那些讓人無望而窒息的此時此刻······

“地上不涼嗎，快點過來喝點熱茶，否則你的視線會越來越模糊的。”古姥不帶聲色的看了一眼佐伊。她并沒有多說任何話，但是視線無法從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挪開。

佐伊從這平易近人的聲線中找回了一點對這個陌生的地方的記憶。‘這里，還是這里，什么都沒有改變。’話音一出，佐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句話。雖然話是自己說的，可是本能的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有些失落，只是淡淡的回應：“好的，是古姥……”佐伊心里想著，下意識的強迫著自己用聽覺辨別著古姥。

她右手緊握著冰涼刺骨的琉璃門把手，廢盡全身力氣站起來，身體就好像是澆筑了鉛的假紅木，萬噸重的感覺。‘為什么現在的我會這么虛弱？”佐伊感覺自己就好像那些廢棄的建筑，失去了房梁的支撐力，虛弱到就差0.01秒就要坍塌的感覺。

她跨出一小步，每一步都像腳上捆著幾十斤的沙袋，每走一步都會增加一袋，直到自己的雙腳完完全全釘死在這懸在高空的琉璃橋之上。佐伊潛意識里知道，自己現在所經受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并不是夢境。

在這之前，她是有多后悔跟著太子來到這個鬼地方。可是現在，她已經忘了為什么會到這里，只記得在這里發生的一切，只記得太子和晟還活著。但是太子和晟，對于佐伊來說，似乎變成了只是認識的人，對于過往的淵源，都變成了空白。來這之前的一切記憶都不復存在了，一點痕跡都沒有。那些深深淺淺的感情也變得淡然而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