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
朱厚熜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殿試。
文華殿內。
眾考生已經就位,現在就差考官了。
按照流程,本來先到考場的人是皇帝,其次才是考生。
“陛下駕到!”
半晌后,一個小太監走進來高聲說道。
“叩見陛下。”眾人俯身說道。
“免禮?!?
朱厚熜緩步走進來,看著眾人開口道:“今日殿試的策論題目《論漕運與邊關》和《朝廷稅收與百姓民生》?!?
言罷,他看向禮部官員:“開始吧。”
“是?!?
禮部官員朝著皇帝拱拱手,然后看著眾考生高聲說道:
“殿試開始。”
頓時,殿內滿堂寂靜,只有沙沙的筆墨摩擦聲。
朱厚熜逐一掃視著殿內奮筆疾書的考生。
“太宗皇帝當年見新科進士魚貫而入,曾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他突然想到李二風的這一句話來。
只是……
這英雄是不是為他所用,目前尚未可知。
都說有明一代的臣子都很強勢。
這些時日以來,他可算是領會到了。
目光忽然落在東南角的一個考生身上,只見此人脊背挺直如青松。
歷史上也是此人帶頭支持嘉靖帝在“大禮議事件”的做法。
眼見皇帝這般神色。
黃錦立刻貓著腰,迎了過去,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
“皇爺,此人是浙江永嘉舉子張璁,上個月在南京米價風波中似乎出了一份力?!?
朱厚熜點點頭:“殿試結束后,帶他到永壽宮來?!?
“是?!?
……
第二天。
殿試結束后。
“黃公公……你……你是說陛下要見我?!”
“沒錯。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進去吧?!?
黃錦領著張璁走到永壽宮門前:“咱家就送你到這里了?!?
“這……”
張璁目光透過窗欞,似是在看著什么。
他區區一個貢士,居然能讓皇帝屈尊接見?
“陛下說了你會高中狀元的?!?
張璁一怔。
這算不算提前知道考試成績了?!
難怪皇帝要接見自己。
可是仔細想想,也不該是這個時候接見吧,還是私下的?
“進去吧?!?
“嗯……”
張璁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只見里邊有幾個侍女還有七八個錦衣衛。
“微臣叩見陛下……”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溫聲從屏風里傳了出來:“卿平身吧。”
“你們先退下。”
張璁看著退下的侍女和錦衣衛,眉頭一皺。
這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
等等……
這不是皇帝的聲音嘛!
除了殿試那天聽過以外,好像在應天府的時候也聽到過一次。
張璁這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見到過皇帝了。
“卿可還記得在南京茶樓時,你攔住的那個人?”
張璁心中一動。
他蹙眉回想,當即回應道:
“確有此事,微臣當初看他氣質非凡,只是……”
話至此處,他抬眸望向屏風。
突然,瞪大雙眼,嘴唇微顫,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見皇帝突然從屏風后面踱步而出,眼中含笑,輕聲道:
“卿,此刻應該是猜到了。”
張璁如遭雷擊,“撲通”一聲跪地,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微臣……臣萬沒想到當日那人竟是陛下您!陛下心懷天下,微服之間亦能救百姓于水火,實乃蒼生之福,微臣……微臣何其有幸!”
朱厚熜上前一步親手扶起他,目光誠摯:
“朕新登大寶,朝堂波譎云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朕根基尚淺,卿有大才,朕有意邀你共扶大明江山……你可愿意?”
張璁本就渴望在仕途一展抱負,此刻見到皇帝這般開門見山,哪有半分猶豫,直接展示態度:
“微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愿效犬馬之勞,生死相隨!”
“好?!?
朱厚熜面露欣慰之色,繼而一臉嚴肅地說道:
“當下民間土地兼并肆虐,豪紳富戶鯨吞田畝……致使農桑荒廢。朕決意重新度田,還田于民,重塑大明根基?!?
“陛下圣明!”
張璁目光炯炯。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阻力很大。
但還是抱拳應道:“此乃利國利民之舉,縱有千難萬阻,微臣必殫精竭慮,助陛下成就大業。”
一時間,君臣二人目光交匯,似是干柴烈火燃燒。
……
放榜當日。
暮春的風帶著些許暖意,吹拂著長街。
當報喜的鴻臚寺官員,手捧著金漆榜單穿過街道的時候,早有眼尖的孩童瞧見了榜首那用朱砂醒目寫就的“張璁”二字。
剎那間,仿若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整個京城瞬間沸騰起來。
就連那些漿洗衣物的婦人,也都擱下手中木槌,三五成群地議論開來。
“聽說這位狀元郎可是‘布衣宰相’再世呢!那才學,那膽識,嘖嘖嘖……”
……
此刻。
文華殿內。
張璁身著玄色進士服,衣上獬豸補子威嚴莊重。
“微臣張璁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他踏步上前,正要俯身跪拜……卻見御座上的君王竟起身相迎。
這一舉動,仿若一道驚雷,讓殿內不少大臣暗自咋舌。
朱厚熜看著手上那份被朱筆圈點得密密麻麻的策論。
旋即,一臉笑吟吟地說道:
“朕覽《漕運十議》,見卿以數術解錢糧之弊,以海運代河運之策尤善?!?
“昔年范仲淹以‘一命為僎,三命為俯’砥礪士風,今日朕欲破格拔擢你入閣……”
話音落下。
殿中蟠龍柱后的陰影里已傳來窸窣私語,仿若暗處涌動的暗流。
幾位緋袍玉帶的老臣,不動聲色地交換著眼神,眼神中滿是驚愕與不滿。
戶部尚書李瓚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張璁:“這么牛逼…咋不上天呢!”
二十四歲入閣,這在本朝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打破了多年的官場慣例,怎能不讓他們這些縱橫官場多年的老家伙心生波瀾。
“承蒙陛下厚愛……”
張璁伏地,額角貼著沁涼的磚面,心中五味雜陳。
他想起寒窗苦讀時,家中貧寒,母親無奈典當嫁妝換燈油的心酸往事。
更想起皇帝在他的試卷上那句“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人”的朱批。
再抬頭時,他眼中已凝起破釜沉舟的決絕:“臣愿意為陛下赴湯蹈火!”
“平身。”
言罷,朱厚熜拂袖轉身,重新坐回到龍椅上。
緩緩看著群臣。
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瓚身上。
“眾卿可還記得半月前佛郎機使團入京的事情?”
“……”
看到皇帝投來的目光,李瓚只覺得后背已經洇出汗漬,心仿若沉入了無底深淵。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
居然用戶部的名義……
把庫里的存貨全部拿出去包裹路邊的樹木,以昭示“天朝浩蕩,物產豐富”!
要說如此也就罷了,可是這混蛋還嫌還不夠,竟然又重新采購了一批……
“是誰讓戶部這么干的?!”
“單是這些積年舊料,就值九邊將士幾個月的糧餉了!”
“還有拿完舊料也就罷了,怎么又重新采購了一批?是嫌朝廷錢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