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以為是誰在柳樹上掛了幾把刷子。專門刷瓶子的那種。一個長柄上栽滿細密的毛，紅色，穗狀，下垂。造型奇特的花，與樹、與葉，與整體頗為疏離，甚至生硬。

節(jié)假日，旅游區(qū)。人群擁擠，汗流浹背。每一種植物，每一個池塘，每一個粗糙的建筑旁邊都有人在等著拍照。那棵長著紅刷子的樹，歪歪斜斜站在湖邊，不高，未形成樹蔭，行人匆匆忙忙而過，竟無一人停步。

此樹名紅千層，意為一個接一個的紅，層層疊疊（這是就整體而言），又名瓶刷子樹（這是就單個的花而言）。倒很貼切。

我心深處，一見鐘情，認定它是文藝范兒的、有貴族血統(tǒng)的植物。自小被送入貧寒之家，起了個鐵蛋一樣的俗名，長于村邊田壟。無妨。恰如幼時見過的俊朗少年，身穿破爛背心，鞋縫里鉆出黑色腳趾，手持一個窩窩頭，雙眼炯炯有神。蓬亂的頭發(fā)隨手一抹，便露一股英氣。所謂英雄落魄，才子借讀，莫不如是。依我看，實際的名字，應該叫慕容垂、紅劍南、一手刷天之類。

再見紅千層，正逢修地鐵。坑坑洼洼，放著音樂的大車一天灑幾遍水。道路兩旁的植物，仍不免一層灰塵。其中一株紅千層，灰頭土臉，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我瞥了一眼，趕緊轉過頭去。多年以后，被期待的少年還沒殺出重圍，卻成了一個敦實的中年農(nóng)民，扛著鋤頭向田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