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在農(nóng)村,收割莊稼時(shí)最忌黃豆。?鉤(類似鎬頭)刨玉米,鐮刀割小麥、谷子、高粱,全都赤手,收黃豆就得戴上手套,豆稈和豆莢扎手。豆秸垛上也不能躺,扎屁股。世界上總會(huì)有那么幾種事物,天生與人抵觸,透著股誰也不服的勁兒。
但黃豆開什么樣的花,完全想不起來。直到看見木豆,曾經(jīng)的記憶都呼嘯而至。帶“豆”字的植物,開花多似蝴蝶,如蝶豆、刀豆、扁豆之類,顏色、大小各不相同,輪廓卻差不多。我見到的木豆花亦如此。黃色,一個(gè)紐扣大小,上面兩瓣似蝴蝶的翅膀,下面一瓣似蝴蝶的身子。嗅之無味。近瞧,那些花幾乎沒有完整的,全部衣衫襤褸,不修邊幅。同樣的天氣,旁邊的花花草草,干干凈凈,面皮粉嫩,弱不禁風(fēng)。木豆花則像剛剛打過仗,氣喘吁吁,灰頭土臉。雨水若清洗了它的葉片,半夜它得抓一把泥土糊到自己臉上。為何如此?鬼知道。
黃花旁邊掛著一個(gè)個(gè)果實(shí),與黃豆莢幾無差別。綠色表皮上,一道一道黑色的斑紋,仿佛用剛研好的墨刷了一下,在太陽下反射著暗光。手感粗硬,無彈性。
這一棵棵小喬木,被人粗放地栽在路邊,好幾排,隨風(fēng)仰俯。單獨(dú)打量任何一棵,均七扭八歪,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葉子與花毫無章法地混在一起,上的上下的下,左的左右的右。有的開了,有的已枯。一滴臟水從枯葉上滑落,砸得下面的黃花一晃。黃花的邊緣隨即染上一點(diǎn)臟。然而站在更遠(yuǎn)處望過來,木豆竟是另辟蹊徑,一詞以蔽之:野性。
黃豆在諸多莊稼中的野性,通過木豆放大了。后者是前者的接續(xù)。黃豆未竟的“不配合”,木豆全盤接收。且不管它,我自己,怎么舒服怎么來。在一片歲月靜好之中,隨心所欲地行走,腳步踉蹌。木豆打亂了整片林子的安詳。
這自然不是結(jié)尾,只是一個(gè)新的選項(xiàng)。破壞之后一定還有另外的秩序,而新秩序如何排列,木豆也猜不到。子曰,禮失而求諸野。木豆僅僅提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