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你了。”蘇且吟置下一子,那清脆又細微的聲音讓蕭裴寂回到眼前。
帳內只余落子聲。
不過一個時辰,蕭裴寂慘敗。
他靜靜看著面前這棋盤,心中暗自感嘆。前期防守徐徐推進,被自己拿下多顆,他卻毫不著急,不在意一子一地的得失,步步為營。之后每一步,在看似無關緊要的地方落子,實則暗中布局,為最后一擊奠定基礎。
“再來!”蕭裴寂來了興趣,好勝心熊熊燃燒。這正好抓住機會好好學習下棋。
蕭裴寂正大概琢磨了一下破局之法,結果蘇且吟在下一把換了一個下法,這次她上來便攻擊猛烈,蕭裴寂完全抵擋不住,這次連半個時辰都沒有,蕭裴寂再次慘敗。
“陰險狡詐之人!”蕭裴寂不禁罵道。
蘇且吟連下兩把,這種帶著教學和引導性質的棋下得實在是有點太累了,下得她哈欠連天:“喂,玩不起還罵人啊。”
“繼續!”蕭裴寂整理著棋盤的棋子,蘇且吟見狀不對,正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蕭裴寂趕忙抓住她:“去哪?”
“大哥你行行好把,我還重傷未愈呢,非常需要睡眠。”蘇且吟求饒道。
蕭裴寂注意著帳外的動靜,并不打算就此放過蘇且吟:“繼續,今天的事還沒完呢,這才剛剛午時。”
“我剛剛叫人備了午膳,再來幾把。”蕭裴寂拿起一顆黑子,猶豫了一下,懸于棋盤上后堅定置下,他決定學著蘇且吟的下法,看她自己本人如何破自己之局。
蘇且吟一聽有吃的,眼睛都亮了,困意全無,來了干勁:“下完這把就吃啊!”天大的事都不能干預她吃飯。
兩人對戰第三把,蕭裴寂再輸。
他坐在棋盤前,看著面前的棋盤百思不得其解。旁邊蘇且吟呼呼吃,哐哐干下兩大碗米飯,在軟榻上直打飽嗝。她瞧著蕭裴寂苦惱的樣子,咽下最后一口肉,解釋道:“其實這三局,我看似下法不同,但根本是相同的。關鍵在于我利用棋盤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空地。在你不曾注意到的地方,逐漸構建起了一個看似松散實則緊密相連的蜘蛛網,等著你上鉤呢。”
蘇且吟站起身,手指在棋盤上滑動,指點著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落子之處,“這,我假意露出破綻,引誘你深入攻擊,但其實你看在這我已經在為你設下陷阱;這,我順手推舟,借你之勢壯大自己的勢力,然后,吃掉你。”蘇且吟得意洋洋的在蕭裴寂的注視下,把一塊紅燒肉惡狠狠吃進嘴里。
蕭裴寂看著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和昨晚或是求饒,或是堅定腳下的路判若兩人的樣子,著實有趣,正要再招呼他下棋,彼時珠玉進來了。
然后他們就到了完顏憐柔的帳內。此帳設得較偏遠,也難怪完顏憐柔要四個大漢抗她了。蘇且吟想著,隨著蕭裴寂走進,便被眼前之景嚇了一跳。
完顏憐柔衣衫凌亂,倒在地上,她旁邊是一個倒在血泊中肥頭大耳的男人,心臟上刺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完顏憐柔抬頭看到蕭裴寂,連忙撲了上來,哭得梨花帶雨:“哥哥,他,他......”蕭裴寂抱著她用著完顏子修的身份默默安撫,輕聲道:“我來了,你別怕。”
完顏憐柔幾近哭暈,蕭裴寂便把她橫抱起來放到床上,此刻她失了魂,全然忘記了該來找她的是蘇且吟而非完顏慧。
他安撫好后,走到了完顏慧的旁邊,抽出他專門從帳內帶來的鋒利的砍刀,當著蘇且吟的面,他把完顏慧手腳和腦袋,盡數砍掉,再叫來暗衛把這些七零八落的身體裝好。蘇且吟看著面前此人,滿手是血,殘忍至極。
走到帳外,因為此事隱晦,四下無人。蘇且吟忍不住了,伸手拽住蕭裴寂的衣領,她比蕭裴寂矮不少,所以幾乎是踮著腳的,但此刻她氣勢全然不輸蕭裴寂。
“你不該連全尸都不留,更不該污了一個女子的清白。”
她字字擲地有聲,之前蕭裴寂還不相信這么一個瘦弱的男子如何當得了將領,但此刻他切切實實感受到了。
她怒極了,但蕭裴寂卻似無知無覺:“那你可知,他們又對我做了什么。”
他聲音很輕,但這句話卻分外沉重,像是給了蘇且吟一拳讓她啞口無言。
蕭裴寂撇開她抓著自己的手:“你一無所知,又憑什么在這指責我,蘇天和。”
蘇且吟人生第一次被一句話嗆得說不出話來。
她只看到了女子的立場,卻忽視蕭裴寂的遭遇。站在道德制高點,用著人倫常理去約束著他人,卻不約束自己。她明明前晚還在想著如何將那死皇帝死相國大卸八塊,讓他們遺臭萬年,而今她卻指責起蕭裴寂的是非對錯來。
蘇且吟自知理虧,垂下頭來。蕭裴寂低頭看她,覺得她此刻就像個受傷的兔子。
不對,他是男子,為何自己會用兔子這個動物來形容他。
嗯,畢竟兔子也有公兔子。
“如果不是有天大仇恨,我又為何親手做這些勞神勞心的事。”他拿出藏在袖中的手帕,擦了擦手中的血:“我已經派人將消息傳給完顏慎了,只待魚兒上鉤便是。”說罷,他轉身就走,現在倒是蘇且吟沒脾氣不好意思跟著他了。
“不走嗎?喜歡待在外面不然我安排個巡衛職務給你。”蘇且吟抬頭時蕭裴寂已經走得離她有點距離了,他正回頭,那副完顏自修的臉在陽光下倒是讓他透出生氣來。
蘇且吟只覺心癢癢的說不上來,并且心里暗暗下決心,還是少和這朵遭惡意和仇恨澆灌起來的食人花接觸的好。她走近跟上,白了他一眼:“你能把我這個病患放心上嗎,我還受著傷。”
蕭裴寂聳聳肩,不屑道:“我還沒把任何人放心上過。”
蘇且吟心里想著,這家伙是會冷場的,給他個臺階下,他哐哐把臺階砸了,說這句是想她安慰幾句嗎,休想.....
蘇且吟心里叨著,偏過頭便不再搭理他。
兩人回帳內吃飯,而后把投壺玩得正興起,便被完顏憐柔的抬轎大漢叫去,說公主有要事。兩人這次倒不是前往完顏憐柔的帳里了,而是到了完顏德的帳內。蘇且吟自覺站在帳外,完顏家的家務事,她若是進去了,上天再給她重生三次都不夠。
蕭裴寂悠悠然走進去,渾身泥土的完顏慎怒目圓瞪,懷中抱著帶血的白布,整個人衣衫不整,眼淚橫飛:“完顏德,是你的女兒殺了我的兒子!”
“她殺了他還不夠,還要將她分尸,就這么隨便找了塊土埋了,連碑都不曾給他立!”
聽了這話,坐在旁邊帶著紅腫眼睛的完顏憐柔一愣,滿是感動的給了蕭裴寂一個眼神。她沒想到,哥哥竟然為了她將完顏慧分尸泄憤。
蕭裴寂站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安心。
坐在上位的完顏德偏頭看了自己子女一眼,冷冷叫停完顏慎的謾罵:“你說夠了沒有?”
“可笑。你那癡傻的兒子,活著也是浪費吾的糧食。”完顏德居高臨下地看著完顏慎,
道:“是你兒子對吾女不敬在先。一個傻子,竟敢爬上我女兒的床。”
“他該死!”完顏憐柔帶著哭腔大叫道。
完顏慎給了完顏憐柔一個兇狠的眼刀,那個眼神把她嚇得不輕,她此刻意識到完顏慎是真的對她動了殺心。完顏慎雙手作揖,跪拜在地:“公主性情驕縱,好逸惡勞,恐將引民怨沸騰,損我大國威儀。臣懇請陛下明察秋毫,嚴懲不貸,以儆效尤。為臣兒做主,為天下做表率。”他氣得聲音甚至雙手都在發抖。
完顏德聽到此話卻似聽到了天大笑話般,張嘴猖狂大笑起來:“完顏慎,我看你是得了癔癥了。”
他走下座位,靠得離完顏慎近了些。
“是你兒子無理再先,公主只是為了護自己清白誤傷罷了。”
“更何況,你妻子我都能睡,兒子為什么不能殺。他不過一個癡兒罷了。”完顏德甩袖再次大笑道,“柔兒,你做的好......”
這句夸贊還未說完,完顏德一口鮮血噴出,他愣神低頭看向自己左心房,驚愕地轉身,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只見自己的弟弟,那個從小到大對他言聽計從,軟弱不已的弟弟,此刻正手持長劍,劍尖上滴落著鮮紅的血液,那雙曾經充滿懦弱的眼眸此刻卻只剩下決絕與冷漠。
“這是你逼我的。”
完顏德踉蹌幾步,無力倒下,倒下前,他求助般看向蕭裴寂,用因痛苦而顫抖的聲音喚著完顏自修。但他似乎看到了不屬于自己兒子的眼神,那個眼神帶著冷若冰霜的無動于衷。
完顏憐柔被嚇到了,哭聲戛然而止,未等她嚇得尖叫,那長劍也刺向了她。
待完顏憐柔捂著脖子那涌出的鮮血,不可思議地看向矗立不動的蕭裴寂。蕭裴寂也同樣注視著她,看著她捂著脖子倒地,瞪大雙眼的同時念叨著什么,卻只能發出如蚊子般的聲音。
待她無了氣息,帳內一片死寂,唯余那長劍的血滴在地上的細碎聲音。
蕭裴寂眼底猩紅,笑得肩膀都微微顫抖。
而后那長劍指向了他,但完顏慎完全被蕭裴寂那掛在臉上的瘋意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