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劍成。姜十七提劍看時,劍長三尺五寸,色如寒霜、冷氣欺人;正對陽光細看,劍身紋理隱如龍鱗,揮動時隱隱有龍吟之聲。他揮劍往旁邊一個鐵鋤頭輕輕一斬,那鐵鋤頭倏然兩分,如切豆腐。
“好劍!”軒轅無咎在旁嘆道,“我在軍中多年,也曾見過不少寶劍,卻從未見有如此鋒利之物。”
姜十七道:“我曾于山中偶得一塊鐵石,比之尋常鐵石堅硬數(shù)倍,后經(jīng)人指點方知是地精玄鐵,世所罕有。今以此物鑄劍試之,誠不虛也。”
他想了想,又道:“此劍揮動有如龍吟,便叫它‘龍吟’吧。”于是在劍脊上刻“龍吟”二字,交與姜一楓。
姜一楓得了龍吟,喜不自勝;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當夜,姜十七將姜一楓叫到房中,沉聲道:“我知你早欲尋母,但這件事非同尋常,你知道的多了,于你有害無益,因此我便揀簡略的說與你知。你母親目前被困于某處,雖無危險,但無法與我父子見面。若要一家團聚,須得鑄成一柄劍,名為‘四象之劍’;欲鑄此劍,則必先尋得四象之精方可。可惜,我這些年暗中打聽,始終無法尋得四象之精所在。如今你已長大,這些年身手也有進步,雖不入一流高手之列,但行走江湖足以自保。如今你便動身,去尋訪那四象之精。你閱歷尚淺,這件事著實難為你;倘若實在尋訪不到,或有危險,你便回來,我再作道理。”
姜一楓聽罷這才明白母親之事。其實父親這些年一直不講與他知道,他心中隱隱也感到母親之事非同小可。他想了想,問道:“爹爹可否說知母親的所在?”他自思倘若我實在尋不到那什么四象之精,我便孤身前去母親被困之處,拼了性命也要救母親出來;再說未必便拼不過。
姜十七苦澀的笑了笑,道:“你心中想法我豈能不知?我不說與你知,便是怕你貿(mào)然前去。你記住,你若貿(mào)然前去,徒然害了你母親的性命,絕無其他可能。”
姜一楓聽至此處,也只好放下這心思,準備安心去尋那四象之精。
“楓兒,你要切記,對任何人均不能透露尋找四象之精的緣由。此事關(guān)乎你母親的安危。有人問起,只說你父親鑄劍成癡,欲尋找四象之精鑄一柄絕世好劍。”姜十七最后鄭重對姜一楓叮囑道。姜一楓既然知道此事關(guān)乎母親安危,自是牢記在心,重重點了點頭。
“四象之精?”趙先生皺了皺眉,道:“四象我是知道的,無非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但這些都是上古傳說中的神獸,豈能獲得?”
姜一楓和軒轅無咎也是措手無策。姜一楓昨晚與軒轅無咎說起,父親準備鑄一柄神劍,需要用到四象之精,只是不知這四象之精為何物,更不知其所在,因此姜一楓打算啟程去尋訪四象之精。軒轅無咎略一思索,姜一楓倘若走了,自己留在此處甚為不妥;再說他心中去哪里并無所謂,四處走走也算多增些閱歷,待得王韶召喚再回轉(zhuǎn)軍營復(fù)職便是,因此便欲同往。姜一楓正愁自己勢單力薄,又兼且與軒轅無咎意氣相投、引為知己,見他愿一同前往,自然喜出望外。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這是兩人都知道的。但是正如趙先生所言,四象乃上古傳說之神獸,虛無縹緲,豈可尋得?姜一楓暗中尋思,父親既如此鄭重相告,又且此中牽涉母親安危,想來定然不是無稽之談。兩人一合計,決定先找趙先生請教。一問之下,趙先生也是不知,兩人一時無計。
趙先生笑道:“我才疏學(xué)淺,不知者甚多。不過此處臨近成都府,想那成都府自古繁華,文人雅集、高士眾多,何不去成都府打聽打聽?”
姜一楓一想有道理,本來也是四處尋訪,不如便先去最近的成都府打聽。他四處看看,不見趙圓月,遂向趙先生道:“煩請師父代向師娘師妹問安。”
趙先生笑著點點頭。姜一楓正要出門,突聽得里屋傳出琴聲。姜一楓停步聽時,知道那是一首古琴曲,取自古詩十九首,名為《迢迢牽牛星》: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姜一楓曾聽趙圓月彈過此曲,知是她在里屋。他停得一停,辭別了趙先生,與軒轅無咎一道往成都府進發(fā)。
成都府路自古繁華,其時人口無慮二三十萬,僅次于兩浙路。姜一楓與軒轅無咎從成都府北門進得城來,但見沿街人聲鼎沸、接踵摩肩;商戶林立、熱鬧非凡。兩人嘗一回油果子,看一會畫糖人,聽一會說書,喝一大碗蓋碗茶,不覺已是酉時。
姜一楓明是喝茶,實為打聽。他想著茶館里耆老眾多,或可獲知四象之精消息。結(jié)果打聽之下,人皆不知,唯有角落一老人言道:“四象之精委實未曾聽說,不過若說到鑄劍,此去西南四百里地,有一座仙山名曰蜀山,據(jù)說上面住了一些劍仙,或可知道一二。”說畢又自己搖搖頭,道,“劍仙豈可得遇?難,難!”
姜一楓再要問時,忽聽得門外一陣喧嘩。街上人皆往北張望,有那好事的更是拔腿往北便跑,欲要前去瞧熱鬧。
姜一楓與軒轅無咎初到成都府,不省得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也隨眾人出外張望。但見大街往北門方向聚集好大一群人,圍成一個大圈。人聲嘈雜。
姜一楓兩人并不喜熱鬧,轉(zhuǎn)身找那老人時,已不知去向。兩人上馬向南欲行,恰在此時遠遠聽得那圈中一女子言道:“光天化日!你們這是何道理!”
姜一楓聽在耳內(nèi),好生熟悉。他趕緊拔馬看時,那圈中卻不是趙圓月是誰?
但見她一身粉色衣裳,背了一把古琴;頭上雖未戴珠翠卻仍是明麗動人。她此時正被十幾個浮浪子弟團團圍住,為首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年紀,生的是肥頭大耳、滿面油光。這肥胖公子一身青色絲綢長袍,歪戴頭巾,足登絲履,正拉住趙圓月衣袖搖扇嬉笑。趙圓月掙扎不脫,又羞又氣。
姜一楓大怒,喝一聲:“圓月妹子休要驚慌!”打馬直沖過去。
軒轅無咎聞聽,摘下背上長槍,拔馬便沖。他馬術(shù)遠勝姜一楓,如一團旋風(fēng),眨眼間已沖到姜一楓前頭。
姜一楓素知軒轅無咎性格,在他背后大叫:“無咎兄,暫勿傷人。”
軒轅無咎也不回頭,略點一點頭。待沖到眾人面前,他將馬勒住,冷冷道:“滾。”
這群浮浪子弟初時吃了一驚,再看時,沖過來的便止一人一騎;馬是胡馬,聽口音此人也非本地人氏,眾人登時轉(zhuǎn)驚為怒。其中一人罵道:“哪里來的小畜生!”抽出腰刀,跳起身劈頭便砍。
此人雖舉止猥瑣,武功卻頗有些底子,一刀劈下隱帶風(fēng)聲,顯見勁道不錯。
可惜,他遇見的是軒轅無咎。
軒轅無咎冷哼道:“自己作死,須不怪我。”手中長槍如銀龍出水,眾人尚未看清,長槍已貫穿這人胸背。
另一人嚎啕一聲,提刀直沖上來。軒轅無咎更不含糊,又是一槍,刺于當街。圍觀眾人看的呆了。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待姜一楓前來,這二人已血濺當場。
趙圓月見他二人到來,又驚又喜;尚不及說話,姜一楓已沖到她面前,將她拉至身后。旁邊兩人眼見軒轅無咎厲害,不敢上前;卻見姜一楓過來拉開了趙圓月,又見他斯斯文文,心道這個好欺負,便拔刀砍向姜一楓。他二人剛剛出刀,卻覺眼前一花,手中刀連帶著握刀的手掌均已落地,手腕處鮮血迸流。姜一楓惱他們欺負趙圓月,下手便重了一些。
眼見兩人驍勇,那群浮浪弟子不覺都往后退了幾步。
驚魂甫定,浮浪弟子中走出一個人來,手中兀自搖著折扇,正是為首調(diào)戲趙圓月的肥胖公子。
他看了看趙圓月,又看了看姜一楓和軒轅無咎,陰沉著臉問道:“兩位可是自外地來?”他說的兩位,自然指的是姜一楓與軒轅無咎。
軒轅無咎只靜靜的看他一眼,一似全沒聽見。
姜一楓沉聲答道:“是便如何?”
那肥胖公子又道:“兩位可識得我?”
這回姜一楓也懶得答話,只皺了皺眉,回頭問趙圓月:“圓月妹子你沒事罷?”
趙圓月小臉通紅,兀自強道:“沒事。沒事。”
那肥胖公子看了大怒。恰在此時北門外卷起一小股煙塵,一隊親兵約百余騎,齊齊來至浮浪弟子后面,排列整齊。這隊親兵衣甲鮮明、訓(xùn)練有素,殆非尋常家丁可比。為首一人打馬上前,向那肥胖公子叉手行禮。
那肥胖公子眼見親兵到來,頓時來了精神,向姜一楓二人破口大罵道:“你兩個殺千刀的潑皮小賊,也不打聽打聽,我爹乃是成都府路轉(zhuǎn)運使!整個成都府誰敢不給我小衙內(nèi)姜虎的面子?今日你兩個小賊殺我家丁,奪我美人,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畢便一疊聲催促領(lǐng)軍軍官上前捉拿姜一楓二人。
姜一楓將趙圓月扶上馬,拉在身后,自己在馬前持劍而立。軒轅無咎更不說話。他將槍擺開,只待迎戰(zhàn)。
親兵領(lǐng)隊一招手,上來五個親兵,策馬沖到軒轅無咎身前,揮刀待砍。恰在此時,打南邊傳來一聲大喊:“休得動手!”
眾人回頭看時,一文官率七八騎從南往北而來,身后跟了約百余官兵。近了看時,但見他須發(fā)皆白、面色黝黑;相貌堂堂、正氣凌然;頭戴五梁冠、身著紫色袍、腰懸金魚袋、足登雙頭舄。此人正是人稱“一琴一鶴”的鐵面御史、成都府知府趙抃。
原來這姜虎依仗其父親官蔭,在成都府欺男霸女,民怨已久。今年趙抃以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成都府事,姜虎之父亦曾時常告誡姜虎,趙抃此人剛直不阿、鐵面無私,須觸碰不得。姜虎被其父約束,這些時日倒也消停。前兩日姜虎之父外出公干,姜虎憋了許久,便如出籠的虎狼、脫韁的野狗,盡情撒歡;今日在街上撞見趙圓月,見趙圓月清麗可人,不覺淫心大動,這才有了前頭的故事。
趙抃聞得有人報姜虎當街欺壓民女,又早聞其名,不覺大怒。他心知下面官員須拿不住姜虎,因此上不顧顛簸,驅(qū)馬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