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四月天
- 童年小視界
- 山茶潔夏
- 5613字
- 2023-12-10 11:38:34
狄更斯的《雙城記》里有一句話:“對于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而對于某個人,你是整個世界。”這句話說的是愛情,但是有時候也可以用在友情里。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九月伊始,秋天如約而至,寬闊的林蔭大道鋪滿了金黃色的落葉,遠遠看去,像金燦燦的地毯,一陣風吹來,黃色的蝴蝶紛紛從天而落。
趙冬醒拖著一只帶著天空般淺藍色的28寸行李箱,行李箱上面貼著大大的卡通人物——采蘑菇的小姑娘。
她把蘑菇樣的發型生生地扎成了短短的馬尾,直直地平躺在后腦勺,把她小巧可愛的白凈臉蛋呈現了出來,大而清澈的眼睛前面是一雙黑色大圓框的眼鏡,看起來不免有些小滑稽,但是更為她的可愛添上幾分色彩。
她上身著一件白色短袖,下半身穿著一條古舊的寬松牛仔褲,移動著小而輕盈的身影,帶著興奮激動、好奇的神情,踏著腳下泛黃的銀杏葉來到了南城高中,開始了她的高中生涯。
在這里,她將遇見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讓她想起了林徽因曾在《你是人間四月天》里寫的一段話: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聲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這個女孩點亮了蠟燭,照亮她的黑暗,帶給她溫暖。
當她扛著行李爬上五樓宿舍時,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來到宿舍門前,她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外面,以既開心又有些害怕的樣子朝宿舍里面看。
有兩三個女孩子正在收拾整理東西,有一個女孩子抬頭看見了門口的人,瞥了一眼她,沒有說話,又繼續低頭弄她的東西。
趙冬醒青春稚嫩的臉龐突然爬上了一層失落。
她站了一會兒,雖然只有兩分鐘,但是心里好像猶豫了許久,仿佛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宿舍里的女孩子仍然沒有一個人和她打招呼,或者好奇她是不是這個宿舍的。
當她鼓起勇氣,臉上擠出笑容,提著行李走進宿舍,并朝大家介紹自己:
“你們好,我叫趙冬醒,很高興和你們一個宿舍。”
話語剛落,一片鴉雀無聲,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只余下這些女孩子整理物品發出的聲音在回響。
趙冬醒的臉色變的有些難看,面色紅潤的嘴唇仿佛一下子涂上白色薄霧,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掙扎了幾秒后,掩飾住內心的失落,尷尬和難過,轉過身來默默地把自己的箱子打開……
軍訓第一天,趙冬醒早早地來到班級的大本營集合。
前一天晚上,已經熄燈很久了,可是宿舍里的女孩子還是不斷地在說話,有一個偷偷躲在被窩里和異地男朋友視頻聊天,趙冬醒一直可以聽見這對情侶隔著屏幕互相撒嬌的曖昧聲。
有一個站在陽臺和朋友通電話,非常興奮又大聲地向好朋友描述今天遇到的各種人,還有對高中的各種不好通通數落了個遍。
有一個在趙冬醒的對床,一直在“開黑“,時不時游戲失敗了,憤怒地用腳蹬床,甚至罵出幾句臟話。
趙冬醒被吵到睡不著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里極度煩躁,忍了好久,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后終于忍不了了,抑制著憤怒不滿的情緒,在黑暗的夜里響起了獨特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要睡覺了,你們可以小聲一點嗎?”
溫柔的話語落下,三種聲音不約而同地漸漸平息下來。
趙冬醒聽著越來越小的聲音,浮躁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大大的眼睛在黑夜里放光,嘴角彎彎,一會兒便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時候,還特意叫了宿舍的三個女孩子,可是她們沒有反應,她還小心翼翼地湊到她們的床頭,一個個對她們柔聲地說:“起床了,待會兒要遲到了。”
可是她們睡的很香,沒有回應。
只有昨晚打游戲叫得特大聲的那個女孩子在被窩里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不用管我們哈,你去你的。”
所以她只好變的識趣一點,乖乖自己走掉了。
來集合的時候,人不是很多,大家都扎堆在一起聊天。
趙冬醒誰也不認識,只能一個人在旁邊默默站著,不時抬頭看看天,低下頭弄弄指甲,用腳摩擦地面,有些孤獨和小小的凄涼。
這讓她想起以前的小伙伴了,她們現在怎么樣呢?如果她們在,她就不會那么孤獨、難受了。
這個九月高歌而來時,卻給她帶來了心灰意冷,她心里真的很害怕,害怕新同學,擔心陌生的環境,還有不太敢想象的未來,以及這不得不面對,卻時刻變化無常的人際關系。
她在心里嘲弄了下自己:什么時候自己變得那么畏縮了呢?真擔心大概以后沒什么出息了。
她站在那里有一會兒了,雙眼迷離,黯然神傷。在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裝著憂愁郁悶,甚至有一絲絕望的時候,殊不知下一秒就遇見了可以祛除陰霾的人。
一個踏風而來的女孩子停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著小說《追風箏的人》,并用書本點了點她瘦小的肩膀。
趙冬醒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她驚愕地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個帶著滿滿笑容,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扎著長長的馬尾,有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臉蛋清秀白凈的女孩子。
“你好啊,你也是這個班級的嗎?”這個女孩子轉動著烏黑的大眼睛問她。
趙冬醒心里像是有一只小喜鵲在嘰嘰喳喳地跳動,陰雨綿綿的心情突然間晴朗了起來,像彩虹一樣美,帶著靦腆羞澀的笑容忙不迭地回答:“是的,你也是嗎?”
女孩子帶著俊俏的臉蛋活潑地點點頭,后面的馬尾也跟著晃動起來。
“我叫方單子,你可以叫我單子。”女孩子揚起美麗的下巴,保持著燦爛的笑容。
“噢,好的,單子,我叫趙冬醒,你可以叫我冬醒。”趙冬醒臉上的開心快要裝不住了,揚著可愛的小臉蛋回應這位——自從打她來到這里,給予她第一抹溫暖的人。
“既然你叫我單子,那我就叫你醒子吧,可以嗎?”方單子眨著會說話的眼睛征求她的意見。
趙冬醒快速地回了一句:“當然可以啊。”臉上真像開了一朵向日葵。
人在難過無助的時候,總會有一個人的出現,讓你忘掉所有的不開心,而方單子的出現掃去了趙冬醒頭頂的烏云。
集合的時候,因為身高差不多,趙冬醒旁邊站著方單子,而方單子是最后一排倒數第一個。
負責訓練她們的是一個胖胖的教官,在眾多教官中,他的身高差不多是最矮的,臉龐的胡須被剔得干干凈凈,笑起來,胖胖的臉頰兩旁有著淺淺的小酒窩,給人一種清爽可愛的感覺。
和藹可親的教官就是表里如一的人,他不嚴格,如果基本動作都學會了,他每每都會獎勵學生們在樹干粗大,枝繁葉茂的榕樹底下休息。
可是如果動作做不對的人,就慘了,別人都休息去了,你自己就要在烈陽下練,直到對了為止。而方單子和趙冬醒就是全營一道最突出、最靚麗的風景線。
每次胖教官喊口令讓同學們向左向右看齊的時候,方單子一開始頭還會亂轉,因為她左右不分啊。
“向左看”,教官說,而方單子就會把美麗的臉龐偏到右邊,教官讓“向右看齊”的時候,方單子又把頭偏向了左邊。
“最后一排,最后一個女同學,你動什么啊,叫向右看齊的時候,你是最后一個,不用動的。”教官揚著滿頭大汗的臉,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朝著單子的方向喊。
單子十分不好意思,趕緊把頭偏回去。趙冬醒默默地為她捏一把汗,用余光瞄著紅了臉的單子。
更有意思的是,接下來的向左向右轉。當教官發號施令讓向右轉,趙冬醒腦子一熱突然轉錯了,單子這回是轉對了。
在兩個人同時轉的時候,一下子四目相對,很奇怪、很滑稽的感覺,兩個人差點笑出聲。
單子忍著笑意與慌亂以為自己轉錯了,又轉了過去,趙冬醒以為自己轉對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死死地抿住嘴巴忍著不笑出來。
“干嘛呢,后面一排最后那兩個女生,你們先站著不要動,前面三排向后轉。”教官大聲地說。
方單子和趙冬醒聽到教官說不要動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做錯了,突然間笑意轉化為了擔憂和緊張,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前面三排的人按照教官的命令轉了過來,看見方丹子和趙冬醒與同排人的方向背道而馳,紛紛禁不住哈哈大笑,竊竊私語聲從周圍涌入兩個小姑娘的耳朵。
趙冬醒和單子聽著嘲笑聲,還有被無數的不知道的目光注視著,樣子十分難堪,臉頰通紅起來,簡直是燒紅了的碳,頭十分尷尬地慢慢微微低下,不敢明顯動起來,此時此刻除了難堪,兩個人還想如果這地上有條縫隙,她們立馬鉆進去。
這些不堪回首的經歷讓這兩個女孩子的關系變的更加親密。
軍訓最后一天,趙冬醒起的特別早,她想著趕去飯堂,打她最喜歡吃的小米粥。
可能是刷牙的時候太匆忙了,手稍微地用力過猛,牙刷到一半,牙刷斷了,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真想罵自己幾句,可是想著下午再去買一根新的吧,所以還是握著斷成兩半的短柄牙刷,堅持刷完了牙。
下午集合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教官需要檢查寢室內務。于是教官宣布解散后,大家都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整理內務了。
趙冬醒倒是很淡定,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被子、床鋪等物品都擺放整齊了。
她午睡之前沒有吃飯,一個人把宿舍的地板掃了,陽臺用拖把拖了,玻璃窗用抹布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擦了兩遍,所以就等著宿舍其他人把自己的床位弄好,最后教官來檢查便大功告成了。
解散后的30分鐘,教官走進了她們宿舍,臉上努力做出嚴肅的表情,但是還是給人容易親近的感覺。
教官左右看看,順手擺弄一下行李架上沒被弄好的小物件,并沒有多做評價,這讓趙冬醒有些一頭霧水的感覺。
當他走到陽臺的時候,看了眼洗漱臺上的用品,一眼就瞥見一個印著“哈皮父子”圖案的水杯里放著一根短柄牙刷。
“這牙刷是誰的啊,斷了也不重新買一根嗎?這個短柄的怎么刷啊。”教官感覺很好笑,沒繃住嚴肅的表情,笑著咧開了被兩頰的肉擠成的小嘴巴。
趙冬醒心里的緊張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很是尷尬。
其他幾個女孩子聽到教練的話,于是湊到陽臺,看了眼自己的牙刷,緊張的神情突然緩和下來,都說那牙刷不是自己的。那很明顯了,只能是趙冬醒的了。
大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她,好像那眼睛里有嘲笑、嫌棄的、冷漠的東西。趙冬醒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去,“不好意思,是我的,沒來得及買。”
教官沒有說什么,帶著愉悅的神情,邁著胖胖的身影走出宿舍,大家跟著送教官出門,趙冬醒低著頭走在后面。
突然教官在宿舍門口停下來說:“你們宿舍做的不錯,特別是趙冬醒的床鋪,行李架都弄的很整齊,很干凈。”
真是不可思議,聽到這句話,趙冬醒的心情就好像是從“地獄”進入了天堂,頭上的陰霾被一縷陽光穿破,臉頰出現了一絲微紅。
雖然剛才的尷尬還在,但是心里更多的是像喝了蜜一樣高興。
她抬起頭用充滿感激的眼睛看著眼前可愛的胖教官,不好意思地連忙搖頭說了聲“謝謝”。
看著教官轉身走了,大家沒有說話,對宿舍檢查收到表揚無動于衷,都該干嘛就干嘛去了。
對于這種情況,趙冬醒不是沒有想過,即使每次宿舍掃地,擦玻璃,倒垃圾大部分都是她在做,也收不到大家任何的一句感謝,就好像這一切是順其自然的。
她失落到已經習慣了,每次都會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她把自己該做的都做了,有沒有回饋都已經不重要了。
晚上趙冬醒摸黑提水壺去開水房打開水,路燈黯淡,幾乎只能照見幾個水龍頭的位置。
趙冬醒固定暖壺,努力對上水龍頭的口,從口袋里掏出熱水卡插進熱水器里,熱水器上的紅燈亮了,100°的熱水一下子以不可阻擋的氣勢噴了出來,在夜晚微冷的溫度下冒出了滾滾白煙。
就是那不到半秒鐘的時間,開水噴到暖壺的蓋子上濺了出來,把趙冬醒的腳猝不及防地燙了下,她的神經突然繃了起來,條件反射般地沒有拔出熱水卡,而是移開熱水壺,不出所料,熱水無情地流過她的右手,留下一陣熱辣辣的刺痛。
她的眉頭皺起來,臉上盡是痛苦掙扎,顧不得想那么多,她還是忍著痛,拔開熱水卡,扒開暖壺的蓋子,重新接了一壺熱水。
她沒有去醫務室,提著沉重的水壺走了,走到明亮的燈光下,伸出右手,看見整只手都是紅的,瞬間一個個透明的水泡冒出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肉體的疼痛似乎是次要的,她內心孤獨和失望的感受占據著她的大腦神經。
她就像茫茫大海中漂浮的小舟,對前方波濤洶涌的形勢一無所知,看不見靠岸的大陸,滿是絕望。
“醒子,你怎么了,怎么站在這里啊?”
剛從圖書館出來的方單子,手里捧著一摞小說,遠遠地看見趙冬醒呆呆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那身影有些凄涼,意識到可能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匆忙把書放地上,跑到趙冬醒身邊。
趙冬醒看見方單子跑過來時,下意識把右手藏在了背后。
但還是被細致入微的方單子發現了,一臉焦急地抓住趙冬醒的手肘往上移,就看見了紅通通的手,上面的泡泡讓她的心里一緊:
“被燙傷了,怎么不去醫務室啊,怎么會燙成這樣呢?”
趙冬醒看著方單子焦急擔心的模樣,鼻子忽地酸了,眼睛慢慢噙滿了淚水,最后沒忍住,還是不爭氣地從眼眶里冒出來,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是不是很疼,哎呀,醫務室也關門了,我先帶你回宿舍。”方單子一臉心疼,第一次她為了一個女孩子感到這么難受,揪心。
方單子把趙冬醒帶回自己宿舍,就趕緊張羅舍友們準備燙傷的藥品。方單子宿舍的幾個女孩子一見趙冬醒傷成這樣,二話不說,紛紛支招,有的去拿藥品箱,有的走過來,帶著趙冬醒坐下。
方單子走到陽臺,打開水龍頭裝了一盆冷水,放在桌子上,讓趙冬醒把手伸進冷水里浸泡,“以后燙傷了第一步趕緊沖上冷水,不然后果會更糟糕的。”
趙冬醒聽著方單子的話紅著眼眶點了點頭,手伸進冷水里,似乎沒有那么疼了,又抬起頭看見幾個女孩子圍著她,一直問她疼不疼,或者有沒有好一點,不用擔心之類的話......
那一刻,趙冬醒的心里源源不斷升起暖流。
在方單子的介紹下,趙冬醒又認識了幾個很好的女孩子。
半小時后,方單子從藥箱里拿出了碘伏和燒傷膏,在把碘伏倒上趙冬醒的右手之前,方單子微笑地說:“我媽媽是醫生,這個我學過,不用擔心的,還有這個過程可能會很疼,你要有心里準備。”
趙冬醒其實一點也不覺得疼,因為內心有股力量已經讓她忘記了疼痛。
可是當碘伏倒在右手上時,她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
把手消毒過后,方單子小心地用棉簽將濕潤的燒傷膏涂抹在那只泛紅的手上,滿眼心疼和難受。
一整夜,趙冬醒淚流滿面,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感動,這個世界總是有一個人的出現,讓你忘記所有的傷心和難過。
趙冬醒在方單子的心里該是怎樣的善良、堅強的女孩子啊,她總是為她感到莫名的心疼,愿意把自己最溫柔的一面展現給她,總是想把她好好地保護起來,讓她不再流淚,不再孤單,小小的身影站在路燈下不再那樣凄涼,因為在方單子的心里,趙冬醒值得人間最好的愛。
而方單子在趙冬醒的心里又該是多么值得一生珍惜的一個人啊,她愿意把自己的眼淚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流下來,愿意把自己無論是心底的、還是外在的傷口掀開給她看。在趙冬醒的心里,她——方單子,就是那:
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兩間呢喃,是愛,是暖,是希望,是人間的四月天。
她們都是彼此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