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風同盟”的事情落下帷幕,李澹處理完收尾工作后又一次返回廣州城。
這將是他短時間內最后一次來廣州城,離開海澄縣的時間已經太長了,雖然有大明社畜徐云一直在主持大局,但一直放著不管也是不行的。
所以他此次來廣州城,一方面是向殷正茂匯報此次剿滅林道乾殘部的戰果,更是給這位年逾半百的老總督告別。
兩廣總督府,位于花園的涼亭里,一老一少正趴在石案上下棋。
“辛苦了,明明都該是我廣東分內的事情,來來回回卻凈麻煩你在干。”
李澹卻是擺手道:“也不麻煩,都是舉手之勞。”
這邊說著,李澹一炮打掉了殷正茂的馬兒,殷正茂的眉頭忽的一蹙。
“對了,前兩天總督府這邊收到了一封信件,你也看看。”
隨后,殷正茂示意下人去將信件從書房拿來。
李澹接過信,還沒看,倒是先被紙張的材料吸引。
“這是蜜香樹制成的蜜香紙,咱們漢地沒有這種習慣,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占城的造紙技術吧。”
占城也叫占婆,位于東南半島的東南部,原本的國土是后世越南的南部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左右的面積。
但從上世紀開始,越南后黎王朝便開始向占城滲透進攻,這個時間點,其實占城所保有的國土面積,也就只剩下賓童龍城及以北的少量土地而已。
此外占城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大明的朝貢國。
說實話,在李澹看來,當大明的朝貢國真是太幸福了,不僅可以借著朝貢的名義來大明朝做生意。
每次進貢,明朝皇帝的賞賜價值都是數倍高于進貢物品的價值,同時,得到了大明王朝的冊封等于多了一道保護傘,挨揍的時候還能搖人。
反觀后世某超級大國就沒有這么厚道,保護費收的嘎嘎狠。
此時李澹手上的這封信,就是占城國王發來的求援信。
“信上說,他們正受到了來自咱們這邊過去的海盜襲擊,海盜們燒殺搶掠,并在賓童龍以南與高棉國交界處占據了一片地盤,為首者自稱,林悟梁……”
此時殷正茂從旁補充道:“林悟梁這個名字是林道乾的別名,早前他起事的時候他就用過。”
二者面面相覷,這個事情跟之前的重重事情攪合在一起,顯得巧合的非常突兀。
“李澹,你說這林悟梁會不會就是林悟賢。”
李澹低頭沉思,片刻后捻起一個棋子道:“應該不會錯,吃炮。”
一馬橫沖,吃掉了殷正茂的炮,殷正茂抬手想悔棋,但還是忍住了。
李澹回憶起鄭士表當初給自己講述在福興鄉時與船匠的對話,其就已經提到過南洋。
“這么一說,我倒是將事情的前后串起來了,起初我還搞不懂林悟賢之前的那些籌謀究竟是什么目的,光是給我找麻煩就整出這么大陣仗,卻是有失當年林海道的水準了,現在看來,當初其設計此事的時候,心里便是想著一石二鳥。
在潮州召集林道乾的舊部,同時組織起“海俠大會”不只是為了給我添堵,其最終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掩護自己的主力向南洋轉移,在煽動林道乾舊部招募人手的同時,他也在暗地里招募自己前往南洋必不可少的人才,譬如船匠。
照我看,林悟賢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人大概就已經在去往占城的路上了,兩邊同時開弓,一邊推進自己的計劃,一邊將我的精力牽扯住,沒功夫去管南洋,這樣他就有了在南洋安心發育的時間,棄車保帥,另辟蹊徑,這一局確實是林悟賢技高一籌。”
殷正茂表情略有不甘,嘴里不禁道:“唉,最終還是給他跑了,不過到了南洋那種窮鄉僻壤,也應該翻不了什么天。”
李澹沒有接茬,因為他太理解殷正茂嘴里的這些話了,其實就是現在大明朝官員乃至平頭老百姓的普遍觀點。
明朝太大了,人口太多,土地也太富庶了,只要經營好兩京十三省,大明朝廷就是同時代里的世界第一強國。
對于一個絕對的陸權國家,忽視來自海洋的威脅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至少就目前而言,大明朝的威脅也確實不在海上。
至于幾百年后的滿清時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吃車。”
李澹以馬為誘餌,又是打掉了殷正茂的車。
殷正茂登時從石凳上站了起來,急道:“不算不算,容老夫悔一步棋,剛才老夫大意了,車沒有閃。”
“那行。”
“哼,小子,心慈手軟就是你最大的毛病,若我此時下這一手,你又該如何應對呢?”
“將。”
“等等……悔一步悔一步,老夫剛才還是太大意了……”
棋局持續到傍晚,在悔了足足七十三步棋之后,殷正茂終于是露出滿意的笑容。
“和棋,今日咱們難解難分,也算是棋逢對手,留下來吃個酒席,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何時了。
請功的事情一直沒給你說,其實當初張公公回京的時候我就已經寫了一封請功的折子讓他帶了回去,不過之后我又專門寫了一封關于你的送去了兵部。
升遷是肯定的,但至于到底會升到什么地方,那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我是你,我現在就會給內閣上一封折子,提一些務實的建議,這個節骨眼上,你的折子肯定有大人物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這些可都是殷正茂混跡朝堂多年的真知灼見,李澹聽后趕緊拱手道謝:“謝殷總督提點,您放心,我的折子早就遞上去了。”
……
北京,紫禁城,文淵閣。
臨近春節,內閣里平日也沒什么人來,除了照例來打掃的小太監,就只剩一人。
“張閣老,這都要過節了,您還不回家呢。”
“陳公公,勞你掛記。”
伏案之人,正是當今的內閣首輔,張居正。
只是現在張居正,心情并不太好。
因為從一大早到了這文淵閣,他看到的奏折,都是些狗屁不通的玩意。
例如:
“南直隸來報驚現三頭六足的神雞。”
張居正票擬:神雞為何不送入京?
“四川來報,蜀郡鄉下有一農戶種出三月便可結果的奇樹。”
張居正票擬:該戶明年夏稅征收翻倍。
“臣昨日夜觀星象,發現天上居然沒有星星。”
張居正票擬:有沒有可能是被云遮住了。
“陛下,可有每日按時早膳?”
張居正票擬:有。
“問陛下安,問元輔大人安。”
張居正票擬:以后這樣的折子就別寫了。
……
諸如此類放屁添風的奏折數不勝數。
張居正終于忍不住爆發了,暴怒的他將手邊的毛筆直接撅成兩段,朝門口邊扔邊罵道:“都是些庸官!昏官!”
這邊還沒罵完,卻見門口進來一人,而張居正甩出去的毛筆,正好砸那人臉上,好好的一張臉上頓時多了一條胡子。
張居正則尷尬地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