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的時候馬車停在了一座更大的宅子面前，李福睡眼惺忪的被娘喊醒。冷風灌進李福單薄的衣衫里，卻沒有讓他更清醒。石獅子面目猙獰耀武揚威。

一扇血紅的大門剛剛將李福吐了出來，另一扇更大更紅的門便迫不及待要將娘和李福吞進去。

清脆的馬蹄聲又響了起來，車夫的鞭子又甩了起來，迷迷糊糊中李福好像跟著娘走了很久。

又一個早晨，娘把李福從陌生的床上拉起來：“今天領你去做身衣裳，晚些時候你去見見你爹。”

“爹”這個稱呼已經在李福的生命中缺席多年了，李福愣了愣想到了包裹里的煙槍沒有應聲。娘麻利的收拾好了李福然后風風火火的拉著李福出了門。

那對石獅子依然端坐在門前，李福打了個哆嗦。

清晨的縣城已經熱鬧起來了，馬鈴聲回蕩在街上，路邊的攤販已經開始吆喝起來了，冒著熱氣的疙瘩湯和羊肉面一碗碗擺了出來，掛著冰霜的糖葫蘆插在稻草棒上，賣報的小孩蹦蹦噠噠的喊著“號外”，鞭子甩在身后一響一響的，乞丐把碗敲得咣咣響，黃包車夫扣著帽子坐在車上，胡椒粉的香味竄進了李福的鼻子里，這個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的縣城已經活的很熱烈了。

李福踏在硬硬的石板路上感覺很好，娘牽著李福慢慢的走在路上，娘今天穿的旗袍，李福很少見娘打扮的這么好看。

裁縫店里掛著很多漂亮衣服，李福第一次踏進那個門檻的時候有些忐忑。空氣中彌漫著獨特的味道，一個老頭從一臺機器后面站起來，扶了扶鼻尖上的眼鏡。李福安安靜靜的站著，任一把尺子在身上游走。娘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著，明明是早上，屋里卻很暗，娘好像坐在陰影里面，看不清臉。裁縫捏了捏李福的臉，指尖的老繭像娘手上的一樣，李福有些不知所措。

裁縫對娘說五天之內把衣服送到府上，娘又牽了李福的手，已經中午了。羊肉面實在很香，李福走不動道了，拉住了娘，肚子很爭氣的叫起來。

“還沒吃早飯呢。”娘一下子就明白了，李福總覺得娘溫柔了很多，柔的不像娘了。

娘拉著李福坐在小攤旁，老板包著頭巾熱情招呼著娘和李福，娘要了兩碗面，老板一邊摘下肩上的抹布迅速的擦著桌子，一邊沖著李福笑了笑。李福望著煮面的鍋冒出的蒸汽出了神。

面很快就上了。泛著油星的面湯上飄著白色的蔥花，白色的面條上浮著幾片羊肉，李福大口大口的嗦著面，面湯從李福的嘴角滴了下來，李福下意識用袖子一抹，完全忘記了李家的規矩。

夾起一片羊肉，李福來不及細細咀嚼就將其咽下，然而羊肉香好像還回蕩在口腔。吃慣了小米稀粥，這碗路邊的羊肉面就成了李福眼里的珍饈。一碗面很快就下了肚，李福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這碗羊肉面拉近了李福與這個未知世界的距離感，李福再去看這陌生的街道時不安的感覺散了大半。

娘掏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便拉起李福，娘的手很暖，李福慢慢的和娘一起走著，布鞋踏在石板路上發出一些響動，李福想到了那匹馬。秋天的陽光不烈，城里的下午并不像鎮北村那樣安靜，腳步聲未停，李福慢慢的融進這座縣城的秋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