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趴在窗戶上看街上的小孩比賽扔石子。石子快速的在手心與手背直接交換著位置,在空中翻飛然后又被接住,看起來他們交替著進行這個游戲。
“喂,這個怎么玩?!崩罡膩頉]見過這種玩法。
兩個小孩頭也沒抬,似乎覺得李福的問題太過幼稚。
“喂,你們捉過螞蚱嗎?”李福不死心的又問道。
這個問題似乎吸引到了那個較大一點的孩子,他抬頭看了李福一眼然后拍了拍那個小的,兩個人低下頭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喂,之前怎么沒見過你?!贝笠恍┑暮⒆臃畔铝耸掷锏氖^朝李福喊道。
“我是新來的,昨天才來,你們在玩什么?”李福努力的扒著窗欞把頭伸出去。
“我叫魯貴,他叫徐和平,我們倆住在后邊那條街”叫魯貴的孩子朝李福伸出了手“以后就是朋友了”。
“我叫李福?!崩罡N兆∧侵皇只瘟嘶?。
“你怎么不出來玩呢?我們可以教你這個怎么玩?!濒斮F說著又把石頭耍了起來,李福看的眼花繚亂的,徐和平好奇的看著李福,他好像不似魯貴那樣健談。
“我娘讓我待在這,你明天還來玩嗎?我明天出去找你們?!崩罡?粗斮F手里仿佛有生命的石頭不覺發(fā)出驚嘆聲。
“好吧,你剛剛說螞蚱?”魯貴又放下了石頭“螞蚱烤起來可香了,徐和平家后面有個廢棄的院子,里面可多螞蚱了?!?
“那算什么,在我們那邊,就這個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螞蚱,腿一掃就全蹦出來了?!崩罡R皇滞兄X袋一手在窗臺上扣來扣去。
“騙人,改天我們?nèi)ツ窃鹤游覀儽荣愖轿涷?,看看誰厲害?!濒斮F不服氣的癟了癟嘴。
李福沒有反駁魯貴,木生的螞蚱又在李福心里爬了起來。
窗外的燈一盞盞點起來了,城里的晚上不知道比鎮(zhèn)北村的亮多少,一個個攤販又擺起來了,好像他們不用休息一樣。
娘來喊李福了,李福任娘牽了手往前院走。院子里很亮但很冷,李福縮了縮手,他知道自己要見到那個“爹”了。
娘領(lǐng)著他往前走,越走就越吵。
吃力地邁過最后一道門坎,李福低著頭看到了好多雙鞋,他抬頭看娘,娘卻看向最前面椅子上坐著的一個男人。
屋里還有好多人,全都端正站在男人面前看著男人,李福心里漸漸清晰了——那看上去比娘大二十歲的正襟危坐不怒自威的男人大概就是他的“新爹”了。男人端起茶碗吹了吹,李福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面前的人就跪倒下去了大片,有的口念“老爺”,有的口念“爹”,分明是在請安。娘也跪下去了,拽了拽李福,李福沒有動,呆呆地愣在那里。
“其他人回去歇息吧?!蹦腥瞬换挪幻Φ拿蛄艘豢诓?,盯著李福看,示意李福和娘留下。李??粗腥艘宦栆宦柕暮?,考究的瓜皮帽和綢緞大衣心頭隱隱冒出許多不安的感覺來。
“是叫李福嗎?”男人笑著看娘,對李福問道:“今年幾歲了?可念過書?”
“嗯”李福不愿意多說,簡單敷衍之后便不再吭聲了,李福越看那男人越不順眼,娘那么好看,這男人又太老,他為娘抱不平。
“十三歲了,四五歲的時候請了兩年先生,不過書倒是一直有念的?!蹦锩Σ坏拈_口替李福解釋道,李福看著娘笑的燦爛,懷疑娘是不是被面前這男人下了什么蠱。
“倒是不愛說話,怕我嗎?”男人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李福面前,半蹲著看李福。
“當然不怕!”李福翻了個白眼。
“好,有膽量!”男人忽然哈哈大笑,伸出手來摸了摸李福的腦袋,李福沒有動“不過從今往后就不能姓李了,得跟著我姓,姓馮?!?
李福沒說話,他明白什么是寄人籬下。男人的臉湊得很近,李??吹侥腥艘粍右粍拥母墒莸拿娌考∪猓吹侥腥吮”〉淖齑?,看到男人茂密的胡子?!斑@就是爹嗎?”李福又想到了那桿煙槍。
“還不快叫爹?!蹦镏钡耐屏死罡R话选@罡3聊鴽]有開口,不知道是那個稱謂太過于陌生還是面前這個男人與想象過于脫節(jié),李福最終還是沒能叫出這一聲“爹”。
“繡娘不要為難他,想來是剛剛到這里還沒習(xí)慣?!蹦腥溯p輕拍了拍娘的肩,李??吹侥锏哪樇t了。老頭又說:“我們?nèi)レ籼冒衙指牧耍竽憔褪邱T家的人了?!?
馮家的祠堂比李家的大得多,朱紅的柱子立在祠堂四面,排位小而精致,在牌桌上整整擺了三排,供奉的佛也相當講究,如此繁華,大抵是世代為官。
紅色的蠟燭錯落有致的點在牌位的后面,壁上掛著不知什么人的畫像,粗粗的寫著兩行家訓(xùn)。
李福熟門熟路的跪在牌位前的蒲團上,在男人的示意下李福朝著馮家的排位拜了三拜,男人把李福扶了起來,李福接過男人手里的香又朝著馮家的排位拜了三拜,彎下脊梁的時候一股電流穿過李福的記憶,李福抬頭,看到的卻仿佛是李家的小祠堂,李福抬手,分明將香插進李家的香爐里,爹的牌位前還放著那桿擦的锃亮的煙槍。
“爹,李福幾乎是脫口而出,他突然想起來臨行那天沒有喊爹”
“哎。”馮縣令笑盈盈的撫上李福的腦袋“從今天開始,你就叫馮衛(wèi)倫?!?
李福愣住了,李福知道那聲爹不是喊他,但他沒有反駁?!暗?。”李福又叫了一聲,這聲爹是給面前這個男人的,只是為了向自己證明剛剛那聲爹屬于一個叫李福的男人。
李福看著縣令大喜過望的拉過他的手,然后一筆一劃的寫下馮衛(wèi)倫三個字。那三個字寫的很深,仿佛有一把刀將它刻在李福手上,切斷了李福和李家的一切聯(lián)系。
秋風(fēng)又吹起來了,娘等在祠堂外面,爹牽著馮衛(wèi)倫走出來。月亮又掛起來了,亮的像眼睛,馮衛(wèi)倫使勁的想著木生,想著鎮(zhèn)北村,但是十三歲之前的一切都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