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甜點和色情作品：超越殘留和劫持理論

雖然人們試圖嚴肅地探討我們嗜酒的起源問題，但很少有人能超越這些“甜點和色情作品”的說法。從表面上看它們并非不可信。尤其是殘留理論，直覺上很有說服力，因為它們可能說出了部分真相：酒精確實具有所有這些超級有用的功能。它的氣味可以是高回報水果獎勵的信號。它有營養價值，可以用來消毒，而且味道確實不錯。

然而，說到底它們都讓人感到不滿意，就像在炎炎夏日的下午喝了一杯不冷不熱的仿制啤酒。使用酒精和其他麻醉品會帶來純粹、殘酷的后果，這都與劫持理論直接抵觸。像醉猴假說這樣的殘留理論，靈長類動物學家和人類生態學家并不買賬。他們指出，野生靈長類動物似乎避免攝入那種產生乙醇的過熟水果。對人類的研究表明，我們更喜歡簡單的成熟（無乙醇）水果，而不是過熟的水果。45（我肯定是這樣。）其他殘留理論也無法解釋這樣一個不幸的事實：酒精或其他藥物在我們祖先環境中扮演的功能，也可以通過一些不會麻痹大部分大腦或在第二天早上讓你頭痛欲裂的東西來實現。

例如，要對種植小麥、小米或燕麥等谷物進行“生物提升”，還可以簡單地將其發酵成粥，這仍然是世界各地小規模農業社區的常見做法。發酵粥也解決了儲存問題。例如，愛爾蘭的傳統做法是將燕麥做成粥，發酵數周后它逐漸凝固成面包狀的一團，可以在需要時切片然后油炸。這種食物味道很好，特別適合與咸肉混合食用。從單純營養利用的角度看，將谷物變成粥，是比釀造成啤酒更好的選擇。可以肯定的是，燕麥粥不會讓你體會到那種愉快的暈眩感，但這提出了一個問題，即為什么我們容易受到這類劫持大腦作用的侵害。如果食物保存是驅動因素，為什么演化沒有選擇那些瘋狂地吃粥（而不是喝啤酒）的人呢？他們可能比喝啤酒的表親更健康、更有效率，而且只吃粥的文化會避免很多魯莽的行為、意外傷害、糟糕的歌聲和宿醉。然而據我們所知，溫和的早餐粥在愛爾蘭歷來是醉酒之后的安慰早點，并沒有取代前一晚喝掉的酒。

或者考慮一下污水假說。如果你飲用的水含有大量細菌，只需要將其煮沸即可。當然，關于疾病的細菌學說是新近才出現的，甚至目前世界上仍然有一些人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但正如人類對大多數適應性問題的解決方案所表明的那樣，有時我們通過反復試錯就足以解決問題，并不需要理解其中涉及的因果機制。從個人層面來看，我們一直都在這樣做。從文化層面來看，我們甚至更擅長于此，因為各種文化可以“記住”特別好的、偶然的解決方案，并將其傳遞下去，使文化中的個人受益，從而幫助群體的繁衍。46

我們不妨來設想一個場景，在一個到處是河流和湖泊的棲息地，生活著好幾個原始人類部落，不過，那里的水充滿了致病菌。我們不必擔心那些不喝酒的部落，因為他們在很久之前就滅絕了——（對于一個外在的觀察者而言）毫不奇怪，因為那也正是水質開始變壞的時候。活下來的部落發現了酒精，從而發展出只飲用啤酒的習慣，它經過發酵凈化了其中的水。然而，一個部落發現，他們晚餐喝了煮開的水（他們用水來煮魚），第二天早上感覺更精神振奮，也更少出現腹瀉、胃痙攣或其他喝了污水后常出現的癥狀。少數人開始只喝這種神奇的“魚水”，避開啤酒和未經處理的水。與不喝“魚水”的人相比，他們變得更活躍、更健康、更成功，因此這群人逐漸相信，只有魚神祝福的水才適合人類飲用，其他飲料都是禁忌。魚神族開始在競爭中勝過其他喝啤酒的部落。喝啤酒的人同樣沒有水傳播疾病，但深夜飲酒造成的宿醉和疲勞意味著他們早上去漁場的速度要慢一些。于是，喝“魚水”的人逐漸開始淘汰或同化喝啤酒的人；或者，喝啤酒的人看到了光明，決定皈依魚神，放棄其他飲料。在發現“魚水”的幾代人之后，酒精完全消失了。

酒精的出現并不是為了滿足凈化水的需要——支持該論點最顯著的文化歷史證據來自中國。中華文化圈里的人們一直都在喝茶（嗯，至少幾千年了），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也有強大的文化規范，反對飲用未經處理的水。當然，他們可不是這么表達的：根據中醫的傳統觀念，喝涼水會傷胃氣（氣也就是能量）。如果你必須喝水，應該喝“開水”，煮開后趁熱喝或至少在室溫下飲用。該理論側重于溫度及其對“氣”的影響，而不是水傳播病原體的危險，但效果是一樣的：除非水被煮沸，并且其中的病菌已被殺死，否則不要喝水。看來，中國和中華文化圈——這涵蓋了曾經生活在地球上的相當多的人——通過只喝茶或開水的簡單權宜之計，就解決了水中含有病原體的問題。

然而中國依然有酒，而且多得不得了。從商代（公元前1600—公元前1046年）到現在，酒精在中華文化圈的儀式和社交聚會中占主導地位，受重視程度不亞于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如果喝酒的主要目的是殺死水中或胃中的病原體，這種情況是說不通的。一旦中國人發現了茶葉，并逐漸養成習慣不喝未經處理的水，那么酒精的使用應該減少，然后消失，其主要功能被一些危險性更小、成本更低和生理上更無害的東西取代。不幸的是，白酒（酒精度較高的高粱酒）依然存在，提醒我們事實并非如此。同樣值得注意的是，事實上，污水假說也不符合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化規范。喝啤酒或葡萄酒的族群，通常仍然喝未經處理的水，或者將未經處理的水混合到他們的酒中。47如果酒精的主要適應性功能是幫助我們避免胃部不適，那么這一切都說不通。

因此，鑒于飲酒的代價如此明顯，文化演化進程表明，解決污水、缺乏微量營養或食物變質問題的替代方案很快會被發現并廣為使用，從而驅使人們不再飲酒。然而，正如我們所見，這一切并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