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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華盛頓高地的日子:一位一心想成為會計師的人的美國化歷程
1938—1943年

1938年我來的時候,華盛頓中學要求我寫一篇作文,講一講作為一個美國人意味著什么。我是這么寫的——我想這是一個人人可以昂首挺胸過街的國家。

——基辛格卸任國務卿時的告別演說,1977年1月

重建的世界

基辛格首先想到的是過街,這是他積累多年被毆打、被嘲笑經驗后的自然反應。當時他是一個人從阿姆斯特丹大道走向曼哈頓西185街,目的地是他新發現的百老匯街上的冰激凌店,只見迎面來了一群陌生的非猶太人。在菲爾特,碰到這種情況少說也得遭到一番羞辱。于是他開始離開人行道,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現在身在何處。[1]

這次頓悟發生在亨利·基辛格剛到美國不過幾個月的時候。他們全家剛剛搬進在華盛頓堡大道與187街交叉路口的一棟6層建筑內,他們的公寓并不講究,但實用,有三間臥房。保拉·基辛格的表親就住在走廊對面。這條熱鬧的街道上上下下類似的矮胖建筑內住著數百位猶太新移民,包括他們在菲爾特和紐倫堡的友人。

華盛頓高地得名于喬治·華盛頓在1776年10月曾在此駐兵抵御侵犯曼哈頓的英軍(可惜未成功)。高地就是沿著可俯瞰哈德孫河的一塊巨巖發展出來的居民區。20世紀初期,這里的一排排公寓建筑里住的都是波蘭和俄國的猶太人。站穩腳跟后,許多人搬往郊區,讓這片聚會所、熟食店林立的所在,能再容納新一批猶太移民。當逃避希特勒的難民涌入后,該地又被稱為“第四帝國”。

年屆五旬的路易·基辛格不太能適應這個新的語言環境。雖然他原來英文學得不錯,或者就因為如此,他反而怕犯文法錯誤,擔心自己口音太重。所以,他不怎么講話,起碼話比他那些沒受過什么教育、不太在乎的朋友少得多。

他會教書,可是這個能力派不上用場,適逢大蕭條,求職本就不易,加上他到美國就得了慢性膽囊炎,醫生一度以為他得了癌癥。保拉的父親法爾克·斯特恩在他們抵美不久就病逝了,留下了一筆為數不多的財產??墒沁@錢眼看就要用完了。終于,在連續打了兩年零工后,路易在德國友人開設的工廠找到了一份薪資不高的簿記工作。

養家的任務就落到比他小13歲、適應能力強得多的保拉·基辛格身上。善于交友、心思敏捷、應對能力強的她可謂條件優越:她很快就掌握了英語,起碼跟人聊天不會打怵。她一度在當地一家飲食公司上班,專門為受戒禮和婚宴準備食品并提供服務。后來,她自己獨立出來,當上了以承辦私人家庭小型聚會宴飲為主的“承辦人”。[2][3]

從籠罩菲爾特的恐怖氣氛中解放出來的亨利·基辛格像被假釋的囚犯,高高興興地投入了他在華盛頓高地的新生活。沒過幾天,他就知道如何前往揚基體育場,掌握了這項他從未見過的體育運動的細節?!八堑谝粋€發現怎么去,得花多少錢,如何了解棒球的人。”同樣于當年夏天來自菲爾特的約翰·薩克斯回憶,“他第一次去體育場后的幾個星期,就帶著我叔叔和我去了。我們根本不懂棒球,整場比賽都靠他解說。”[4]

他和薩克斯去考駕照,他沒過,后來又連續兩次失利。(“我實在想不通為什么我老考不過?!彼潞笳f,雖然跟他一起學車的人可以想到多個方面。)薩克斯可是順利過關了,用一輛借來的車,他和基辛格到處探險,還去過游覽勝地卡茨基爾山。

1938年9月,抵美后一個月,基辛格進了華盛頓中學。學校在192街,建于1925年,占地兩英畝[5]。當時它還隸屬于紐約市公立學校系統,學生都是其附近注重教育的猶太人和其他難民。師資在全市數一數二,教學水平也名列前茅。

根據他中學的成績單,基辛格同很多孩子一樣,都被認定有“外語學習障礙”。其實,他什么障礙也沒有。頭一個學期,他的英文就拿了70分(滿分100),第二學期躍升到90分。從那以后,他所有學科的成績都在90分以上,法文、美國歷史、歐洲歷史、經濟學、幾何、簿記等皆然,唯獨“工業和貿易”課只拿了85分?!八堑聡y民學生里最認真成熟的一個,”他的數學老師安妮·辛德邦事后說,“而這幫學生又比我們自己的學生認真。”一位與基辛格同班的德國難民回憶道:“我們當然認真。除了認真學習,我們還能干什么?只有把書念好,以后進城市學院,我們在美國才有前途。如今孩子們老嘲笑書蟲,可當年我們全是書蟲。”他笑著補了一句:“尤其是亨利?!?span id="xsczcwc" class="super">[6]

基辛格一家敬拜的正統派卡爾·埃達·耶蘇倫聚會所在他們抵美的那一年剛剛成立。其第一任拉比是原法蘭克福葉史瓦(猶太高校)校長拉比約瑟夫·布羅伊爾,他是一位有名的正統派堅定維護者,附近的人都稱這個聚會所為“布羅伊爾聚會所”。穿戴自己禱告披巾的基辛格是位忠實會眾,但他母親開始感覺到他去聚會所更多是出于對他父親的孝順,而不是出于對自己信仰的忠誠。[7]

社交生活方面,基辛格開始與他的正統派出身漸行漸遠。他參加了一個青年團體貝斯·席勒爾,基本上是改革派猶太人團體,成員多為巴伐利亞難民,在183街和圣尼古拉斯街的派拉蒙大廳聚會。

與基辛格在菲爾特就讀同一所學校的亨利·吉特曼是貝斯·席勒爾的主席?!拔覀兇蠖嘣谥苣┚蹠?,男女都有,可以認識擁有同樣背景的女孩?!彪m然他們都來自德國,但是在貝斯·席勒爾大家都說英語。社區領導人,包括如雅各布·賈維茨這樣的政客也經常是演講的座上賓。眾人既有機會聯誼,也有機會同化?!懊看伍_會有18~20個人,”庫爾特·希爾伯曼回憶道,“我們有討論會、讀書會,有時晚上大家一起去看電影或聽收音機?!?span id="qoftwrf" class="super">[8]

除了約翰·薩克斯,基辛格的另一位密友是沃爾特·奧本海姆,奧本海姆有時也是基辛格的競爭對手。奧本海姆在菲爾特與基辛格在實科中學就讀時就是同桌,兩家人同樣是在1938年夏逃離的,竟又在華盛頓高地成了鄰居。奧本海姆品貌兼優,雖然才學不如基辛格,但是個天生的領導者。

他們八到十個人,包括基辛格,經常在星期六晚上在奧本海姆家聚會。有時一起去看電影或吃冰激凌。偶爾也與男女朋友到59街有樂隊的查爾茲飯店大吃一頓。那里的基本消費是三美元,這對年輕的難民來說可不是小數目。所以在點菜時,他們個個精打細算,絕不超過基本消費。

有時基辛格到奧本海姆家,結果整晚竟是與奧本海姆的父親攀談。他父親對政治感興趣,是小羅斯福的死忠?!昂嗬哉J是溫德爾·威爾基派共和黨人,雖然我們所有難民都是民主黨,”沃爾特·奧本海姆回憶,“他常常跟我父親爭論到很晚。他總看些政治和歷史的書,又十分贊同威爾基的想法,我也想不通為什么?!?span id="03ujvbi" class="super">[9]

在異鄉成長為青少年的基辛格與他在菲爾特時幾乎一樣不怎么外向。他那幫難民朋友尊敬他的心智與成熟,但他還是與他們有距離,缺乏安全感?!拔覀儎倎淼臅r候亨利似乎有點迷茫,有點不知所措,特別是在父親事業飄忽不定的那段日子?!彼艿芪譅柼卣f。

對大多數貝斯·席勒爾的成員來說,伊迪絲·佩里茨的社交舞課是必修課,而此時的基辛格則最為尷尬。有一張1941年的相片,顯示當時在華盛頓高地奧杜邦大廳舉辦的一場舞會中,身材矮小、戴眼鏡的基辛格站在最后一排最邊上。跳舞班都愛頻頻發獎,幾乎人人都有獲獎機會,但基辛格卻從未得獎。

跳舞班上有個女孩叫安納利斯·弗萊舍爾,她是從紐倫堡來的難民,她父親原來從事制鞋業,生意很好,但后來被迫離開。她住在華盛頓高地北緣的艾爾伍德街。她一頭黑發,愛笑,還有副至今仍為老朋友津津樂道的媲美拉娜·特納的身段。別人眼中的她“有深度”,“不易親近”,“人是不錯,但不夠熱情”,這與對基辛格的評價如出一轍。

安納利斯對文學和音樂特別感興趣,會寫詩,會拉大提琴,還具備做良好家庭主婦的所有才干:她和她妹妹的衣服都自己縫制,她也喜歡幫鄰居照看小孩。她還幫忙照顧生理上因中風偏癱、心理上因納粹暴行受盡折磨的父親。

安納利斯與亨利很快成了情侶。他們一起參加貝斯·席勒爾的遠足,但喜歡兩人獨處。雖然安納利斯的家人對猶太教不那么執著——他們去的是保守派而非正統派聚會所,也不遵守猶太人的飲食戒規——但基辛格的家人還是對兩人的交往感到高興,特別是眼看著基辛格因此不那么內向了。

安納利斯同時也與沃爾特·奧本海姆交往,后者顯然比較世故,穿著也肯定講究些。最終,安納利斯做了個令她的朋友都吃驚的選擇。她給奧本海姆寫了一封長信,解釋了她決定以后只與基辛格交往的原因。奧本海姆還記得,雖然該信措辭溫和,但他一開始還是頗受打擊。即便這樣,他們仍然在同一個朋友圈里,周六晚間還是經常與其他人一起出入。[10]

走出去

雖然一直保留著巴伐利亞口音,但有一點亨利·基辛格卻與他的朋友迥然不同:他比其他人更有方向感,更有野心,更一心想同化并在美國取得成功,其他人則安于在自己的德國猶太人的小圈子里過日子,不少人甚至在經商成功后還認同原來的族群,而不愿意與其移民生活方式脫鉤。基辛格則不然,他更熱衷于融入社會,善于掌握作為美國人特有的文化習性。

“如果說我同化得比別人快”,基辛格事后解釋道,“或許是因為我16歲就得工作,因此比別人更獨立些?!痹谌A盛頓中學學習了一年后,他改讀夜校,白天則在西15街的利奧波德·阿謝爾毛刷廠上班,這是他母親表親家開設的剃須刷制造廠。工人在漂白刷子時得先蘸點酸液,再蘸水?;粮翊魃虾窈竦南鹉z手套,負責把毛刷上的酸液和水擠干凈。他的起薪是每周11美元,后來升級為派送員,負責送貨,周薪漲到30美元?!八ぷ鲿r往往心不在焉,”據后來經營公司的艾倫·阿謝爾說,“他一有機會就看書或做些夜校的作業?!?span id="otbxso3" class="super">[11]

在華盛頓中學畢業后,基辛格很順利地進入創立于1847年的免學費的紐約城市學院,其創校宗旨是讓紐約稟賦優異的學生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1940年,這個坐落于華盛頓高地140街的學府已有三萬名學生,其中75%都是猶太人。對移民后代而言,這是邁入美國英才教育的第一步。費利克斯·弗蘭克福特、伯納德·巴魯克和喬納斯·索爾克(索爾克疫苗發明人)等都畢業于該校。

在紐約城市學院,基辛格依然念得很輕松,白天照常在毛刷廠干活。除了歷史得了B,其他課程他都得了A。他開始攻讀他父親的專業——會計,但興趣一般?!拔以诔鞘袑W院那會兒視野并不開闊,”他說,“我從未真正想過把會計師當成我的事業,但我以為會計工作應該不錯?!?span id="brbfznr" class="super">[12]

他還是在尋找更能發揮自己能力的機會,往上爬,往外走。對想掙脫生活桎梏的男子來說,從軍是個大好機會,再說他們的選擇也不多。就在19歲生日剛過不久,基辛格的征召令就到了,1943年2月的一天,家人在時代廣場附近的冰島飯店為他舉行了告別宴。次日,他就乘火車前往南卡羅來納州的克洛夫特軍營報到。在那兒,他生平第一次離開了德國猶太人的生活圈子。[13]

[1] Henry Kissinger, Nov. 24, 1987; Paula Kissinger, May 16, 1988; WHY, 229.

[2] 幾年后她就創出了名聲,在她兒子當上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后還有老顧客請她安排宴會飲食。她一般都同意,只是請別人就叫她保拉,不要提她的姓,這樣,賓客就不知道她是誰了。

[3]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Dorothy Zinberg, Aug. 28, 1988. In 1991, Paula Kissinger was still living in the same apartment she moved into the day they arrivcd more than f ifty years earlier.Her cousin still lived across the hall, and they would meet their friends on a bench in nearby Fort Tryon Park and reminisce about the days in Fürth and the successes of all of their children, Henry among them.

[4]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34-44.

[5] 1英畝≈4047平方米。

[6]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Kissinger’s high school transcript, George Washington High School registrar’s off ice;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38-42.

[7] Jerry Bechhofer, Dec. 2, 1988;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Erich Erlbach, Jan. 30, 1989.

[8] Henry Gitterman, Dec. 5, 1988; Kurt Silbermann, Dec. 5, 1988.

[9] Walter Oppenheim, Feb. 13, 1989.

[10] Walter Kissinger, Mar. 17, 1988; Kurt Silbermann, Dec. 5, 1988;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34-44. Paula Kissinger, May 7,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Kurt Silbermann,Dec. 5, 1988; Henry Gitterman, Dec. 5, 1988; Walter Oppenheim, Feb. 7 and Feb. 13, 1989.

[11]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40-44; Alan Ascher, Jan. 30, 1989.

[12]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13] Walter Oppenheim, Feb. 13,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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