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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年時代:納粹時期的菲爾特
1923—1938年

出發點就是秩序,唯獨靠它才能產生自由。

——梅特涅

巴伐利亞的基辛格家族

維爾茨堡附近的一個巴伐利亞小村子洛德爾希居住著一群猶太人,其中一位叫亞伯拉罕·基辛格的人以虔誠和宗教知識淵博而聞名。由于經商成功,他有條件在每周五太陽下山前謹遵安息日教規停止營業。不過,他擔心他的四個兒子如果也經商,就不一定有這個條件了。所以,他囑咐他們將來都得像他們的祖父那樣當老師,從而繼續遵守教規。

就這樣,約瑟夫、邁爾、西蒙和戴維陸續離開了洛德爾希,在附近的德國村落里興辦了卓著的猶太學校。他們的子女中起碼有五人,包括戴維的長子路易,也都做了老師。多年之后,在一個遙遠國度的一所知名大學里,路易的長子,勤懇而又有些內向的年輕人也當了老師,他的名字在舉家逃至美國之前叫海因茨。[1]

巴伐利亞的猶太人自10世紀在此定居后即多次被鎮壓。作為商人和放貸人,他們因對經濟有貢獻,在許多巴伐利亞城鎮是受保護的,但一旦親王和民眾改變看法,他們就會被殘酷放逐。自1276年從上巴伐利亞被放逐后,他們屢遭壓迫,尤以1349年黑死病后所受迫害最為嚴重。至16世紀,該區像樣的猶太村鎮已寥寥無幾。

18世紀初,猶太人開始重返巴伐利亞,他們主要來自奧地利。其中有些是專為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籌集資金而引進的銀行家,也有商人和牛販子。盡管不時也會有反猶突發事件,但他們還是在巴伐利亞社會再次站穩了腳跟,起碼看起來如此。1804—1813年,拿破侖執政期間通過了一系列法律,允許猶太人上公立學校,加入民兵組織,并享有公民權。此外,猶太人還獲得了使用家庭姓氏的權利。

第一個使用“基辛格”姓氏的家庭成員是1767年出生在小城鎮的亞伯拉罕的父親邁耶。邁耶年輕時即移居維爾茨堡北邊的度假勝地巴特基辛根(溫泉)。當時全鎮1000多人口中約有180名猶太人。后來他又遷至洛德爾希,基辛根的邁耶在1817年正式更名為邁耶·基辛格。次年,亞伯拉罕誕生。[2]

邁耶的10個子女中只有亞伯拉罕幸免夭折的厄運。他活到81歲,家庭成員眾多,4個兒子如他所愿都當了老師,另有4個女兒,32個孫輩。雖然他們都是正統派猶太教徒,但都是不折不扣的中產階級德國家庭,對善待他們的國家懷有耿耿忠心。

亞伯拉罕最小的兒子戴維·基辛格于1860年出生于洛德爾希,后來搬到埃爾梅爾斯豪森辦了一所小學,并在當地猶太聚會所擔任領唱。之后,他又在維爾茨堡的猶太神學院執教。因總是著裝正式,朋友們管他叫“安息日基辛格”,以別于他穿著隨便的哥哥西蒙——“平日基辛格”。[3]

戴維和妻子林晨——又名莉娜——都是頗有教養、喜愛閱讀的人,還像講究的德國人一樣,給他們于1887年出生的長子取了個法國名字“路易”。路易則是他們的7個子女中唯一從事教職的人。不過,與他父親不同的是,他決定在普通學校而不是宗教學校教書。于是,從海德堡大學畢業后,他又去紐倫堡郊區的菲爾特師范學院求學。

由于德國缺老師,路易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獲得免服兵役的待遇。他曾在一所中產階級私立學?!湛寺鼘W校執教。辦學的都是非猶太外邦人,但有一半猶太學生,這很能說明在菲爾特這座有宗教寬容歷史的城市里猶太人被同化的程度。[4]

菲爾特,在14世紀因猶太人不得進入紐倫堡,只得在設防城市城墻外的這個沿河村莊定居而興盛一時。貿易商販、工匠、金屬加工者云集,菲爾特也因此變成了生機勃勃的商業中心,同時也是巴伐利亞僅有的幾個未受打擾的猶太文化重鎮之一。到1860年,菲爾特的人口已達14000人,約半數為猶太人。

工業革命期間,許多猶太商人開設了紡織廠和玩具廠。最發達的商人形成了猶太貴族群,由南森和弗蘭克爾等家族牽頭。他們氣勢宏偉的石砌莊園俯瞰全鎮,他們也出資支持各種慈善事業,包括孤兒院、醫院、學校和樂團。城里的七個猶太聚會所圍繞一個廣場緊密相鄰,而其中最具影響力的聚會所思想比較開放,至少每逢重大宗教節日,猶太社會名流都會在此露面。

加入城里最正統的聚會所——新學派聚會所的路易·基辛格并非弗蘭克爾和南森家族的圈內人。但教書在德國是值得驕傲、受人敬重的職業,而基辛格先生也是位驕傲和受人敬重的德國中產階級。在政治上,他是保守派,喜歡德國皇帝,德皇退位后則渴望其復辟。盡管他宗教信仰強烈,但對猶太復國主義并不感興趣;他是德國人,是愛國且對國家忠心耿耿的德國人。

當德皇政府關閉大部分私立學校時,赫克曼學校也解散了。路易在公立系統內找到了一份融校長、老師、輔導員于一身的新工作。他先是在一所女子初中任職,后來又在一所女中教地理和會計課,該校很快就與另一所職業學?!n德爾學校合并了。[5]

路易·基辛格頗以他這份在德國社會地位崇高的高等教師職務自豪。多年后,另一屆德國政府又讓他失去了這個職務,他不得不背井離鄉。他在給昔日友人寫信時,卻仍以工整的筆跡署名自己是退休高等教師。他嚴格,卻很受歡迎。女學生給他的稱號是“金發人”,甚至當面這么叫他,他的另一個綽號是“Kissus”(“親我們”),他覺得這個綽號更好玩兒。他有小肚子,蓄了點胡子,方下巴,模樣溫文爾雅。據他當年在菲爾特、后來在紐約市的家庭友人杰里·貝?;糍M爾說:“他是位典型的德國學校老師,雖然像教授一樣嚴厲,但心地極為善良。”[6]

當路易初到女校時,校長跟他說起一位前一年畢業的姑娘,名叫保拉·斯特恩。校長知道如何誘導這位表情嚴肅的新老師,他拿出保拉的成績單給路易看。她優異的成績果然引起了路易的興趣。其實,這些高分也有其誤導性。保拉并不像路易那樣有學究氣,她可是位聰慧、幽默、接地氣、務實的女孩。這兩個人十分般配:路易是聰明卻不太容易親近的老師,保拉則是活潑而又理性的拿主意的人。

斯特恩家族住在紐倫堡東邊30英里的洛伊特斯豪森村。保拉的高祖父于19世紀初就從事販牛行業,她的祖父伯恩哈特和父親法爾克更將這份祖業辦成了大企業。

法爾克·斯特恩在當地不論是猶太人還是外邦人中都相當有名,他比基辛格家族還認同自己是德國人。他的石砌宅院坐落在村中央,氣派非凡,院落龐大,花園打理得井井有條。但他依然生活簡樸,每晚9點多上床,對政治或學術問題都興趣不大。他的第一任妻子貝披·貝爾同樣出身販牛世家,年紀輕輕就過世了,留下一女,即出生于1901年的保拉。雖然她的父親后來續弦了,但保拉是他唯一的孩子。

保拉在菲爾特求學時,她就跟姑姑貝爾塔·弗萊施曼住,她的姑父是小鎮的猶太屠宰商。姑姑貝爾塔鼓勵保拉與路易·基辛格交往,雖然路易當時已35歲,而保拉只有21歲。斯特恩家族也贊成這門親事。兩人在1922年結婚,斯特恩家給女兒的嫁妝足以讓小兩口在菲爾特猶太區一條叫馬帝爾達街的石板路上,一座頂上帶尖頂閣樓的石砌建筑二樓買下一套拐角處的五室公寓。9個月后,即1923年5月27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誕生于此。[7]

這個孩子名叫海因茨·阿爾弗雷德·基辛格?!昂R虼摹笔潜@o他取的名。中名與他的叔叔相同,是亞伯拉罕的德語轉音。他繼承了他父親“Kissus”的綽號。15年后,他搬到美國,改名“亨利”。[8]

年輕的海因茨

當海因茨·基辛格誕生時,菲爾特的猶太人口數量已縮減至3000人。第一輪的壓迫還在進行:第一次世界大戰慘遭敗績的德國出現了民族主義反彈,強調德國文化中純正的條頓、雅利安根源。猶太人越來越被視為非我族類。比如,他們不得參與公眾集會,連看足球聯賽也不行。

然而,海因茨卻是那支1914年最后贏得德國冠軍的三葉草隊的鐵桿球迷。盡管父母勒令他得守法,但是他拒絕被他們的比賽拒于門外。他總會伙同弟弟沃爾特或朋友偷偷溜進體育場,假裝自己不是猶太人?!按蟛涣税ひ活D打唄?!彼潞蠡貞浀馈?/p>

他們也不是就去了一兩次。有一回,他和沃爾特在賽場被逮住了,被一群孩子修理了一番。這事他們沒敢告訴父母,而是跟家中的女仆說了,女仆將兩人整理干凈,還幫他們保守了秘密。[9]

基辛格也曾苦練,雖然他的球技不怎么樣,但是非常熱愛足球。周圍世界如此不安,足球是他唯一的發泄。據他當年在菲爾特、后來移民到芝加哥的朋友保羅·施泰福說:“他在我們當中算是又小又瘦的那一種?!彪m然他的體力不行,但是頗有技巧。有一年,他竟然被選為班隊隊長,靠的不是動作敏捷,而是領導才干。

菲爾特的猶太人有自己的體育俱樂部?;粮竦耐瑢W亨利·吉特曼說:“我父親曾是市隊成員。猶太人被踢出市隊后,在自己的體育俱樂部里成立了自己的球隊?!彪m然球場很簡陋,就是一塊地外加兩個球門,而體育館則是上面蓋著鐵皮的老庫房,但它仍是逃避滿街游走的希特勒青年團與日益兇險的世界的避難所。[10]

年輕的基辛格有時就是不服輸。在他家房子后院的石板地上,他常常跟曾在他家寄宿五年的表弟約翰·海曼一對一比拼足球?!暗搅嗽摶丶业臅r候”,海曼回憶道,“如果是他贏,我們就回家。如果是他輸,那我就得一直玩到他有機會扳平比分為止?!?/p>

基辛格躲避球打得不錯,比賽分兩邊,一邊通常五人,目標是將球打到對方隊員身上。他喜歡站在對方防線后面接隊友扔過來的球。他日后追憶:“這是我比較拿手的幾項運動之一?!?span id="z3ujqf0" class="super">[11]

他最出色的不是體育,而是學習。像他父親一樣,他頗有學者之風。他的弟弟沃爾特說他當年“是個書蟲,人也內向”。基辛格童年的友人奇波拉·喬希博格也說:“我記憶當中,海因茨的胳膊下總夾著一本書,永遠如此?!?/p>

他的母親甚至擔心書籍成了他逃避這個不友好世界的去處。“他不出去,有時候就悶在家里,埋頭看書?!彼貞浀?。[12]

海因茨與比他小一歲的弟弟沃爾特長得很像,兩人都瘦,有一頭鬈發,高額頭,還有著像他父親的大耳朵,但兩人卻性情迥異。海因茨比較害羞,喜歡觀察,比較超然,有點兒缺乏自信,真誠,愛思考,很像他父親。沃爾特則調皮,好交際,活潑,講求實際,體能較好,腳踏實地,更像母親。海因茨看似喜歡獨來獨往,但因聰明智慧得到朋友敬重而成了領導。沃爾特則善于交友,精明能干,能言善道,但不是領導之才?!昂嗬L于思考,”他的父親曾說,“他顧慮較多,而沃爾特則是干實事的,比較外向?!?span id="sy4hcbw" class="super">[13]

路易非常想讓他的兩個孩子進一所文理高中。在猶太學校念了許多年的海因茨也很想換個環境,但等到他申請入學時反猶潮已高漲。就因為他是猶太人,他的申請被拒了。[14]

他后來念的學校以色列實科中學的教學水平并不比任何學校差:該校側重的是歷史(德國與猶太歷史并重)、外語(基辛格學了英文)和文學。學校規模小,每年級只有30個學生,男女參半。最終因為公立學校禁收猶太人,許多正統派猶太教徒開始從紐倫堡坐電車來校,每班人數增加到50人。學校對待宗教態度嚴肅,基辛格和他的朋友每天都得花兩小時閱讀《圣經》和猶太法典。

基辛格雖然喜愛他的父親,但總與他有那么一點距離。“他為人十分和氣,特別和氣,”基辛格日后說,“對他來說沒有善與惡的問題,因為他無法想象惡。他無法想象納粹代表的東西。他的和善發自內心,而不是矯揉造作的低聲下氣?!?/p>

路易是受過文化熏陶的人,特別喜好文學和古典音樂。他收集的唱片數量相當可觀,家里還有立式鋼琴,聽音樂,彈鋼琴,他樂此不疲。(“可惜,他最喜歡的作曲家是馬勒?!北@貞浀馈#┮驗樗斆魃屏迹従咏洺砬蠼?。他的兒子說:“他并不以道德家自詡,但他自己的行事為人樹立了最佳榜樣?!?/p>

可是他的孩子碰到問題卻不一定找他。“他難以理解孩子們會有問題,也不認為他們會有問題,”基辛格說,“他也不懂一個10歲的孩子會有什么問題。”

保拉·基辛格則擅長處理家庭危機?!拔业母赣H很幸運,有位能拿主意、腳踏實地的妻子,”基辛格說,“她知道如何在逆境中求存,很實際。她沒有那些不著邊際的夢想,也不追尋什么終極意義,只關心我們的日常生活所需。”[15]

保拉目光銳利,思維敏捷。到保護她的家的關頭,才能看到藏在她的笑容和自然大方背后的堅毅。雖然她不像她的丈夫(或孩子)那樣喜歡思考,也不像他們那么有學問,但她更了解自己,也更了解周圍人的所思所想。

孩提時代的基辛格寧愿有一位密友而不愿加入一個群體。他在菲爾特形影不離的同伴是海因茨·利翁,此人后來在以色列研究生化,并改名梅納赫姆·利翁。他倆幾乎每天下午和周末都一起玩。周六,利翁的父親就教兩人猶太律法,課后帶他們去健行。

基辛格不愿跟自己的父親談的問題卻能與利翁和他的父親分享?!拔覀儍杉蚁嗑嗖贿h,有時他騎著車就過來了,”利翁回憶,“我覺得他與他父親似乎有點兒問題。他有點兒怕他,因為他父親的學究氣很重。他父親總是檢查他的作業。他不止一次跟我說,他無法跟他父親談任何事,尤其是有關女孩子的事?!?/p>

基辛格和利翁經常在周五傍晚與女孩子在公園散步,或在結冰的湖上溜冰。有一個安息日的傍晚,兩個孩子玩得太盡興,回家晚了。“當時,德國有一個最神圣的規矩,那就是必須準時回家,天黑以后絕不在外滯留,”利翁的母親事后回憶,“所以我丈夫就解下皮帶抽了他們一頓。”利翁的父親竟無端責怪基辛格把兒子帶壞了,罰他們一個星期不得見面。后來,利翁的父母還把兒子送到捷克斯洛伐克參加一個為期6周的夏令營,好讓他遠離基辛格。[16]

基辛格7歲時,他的表弟約翰·海曼因為其村子里沒有猶太學校而來他家寄宿。海曼與海因茨和沃爾特住同一間屋,成了他們家庭里的一員?!皠偟侥菐滋煳铱上爰伊耍比蘸蟪蔀橹ゼ痈鐦I余愛好工具包制造商的海曼回憶,“后來我也一直不適應?!庇幸惶焱砩希@l現海曼在哭,他說他想像學校其他男孩子一樣能戴一頂藍色的校帽。海曼說:“第二天我一醒來,帽子就擺在那兒了,她就是這樣的人?!?span id="gvejxkt" class="super">[17]

年輕的基辛格覺得有一個地方最為神奇,那就是他母親在洛伊特斯豪森的老家,也是基辛格一家的夏居。斯特恩家的宅院既氣派又安全,庭院寬敞,海因茨經常在院子里追逐家養的雞群嬉戲,再大一點就同友人在那里玩躲避球。

法爾克·斯特恩隔著玻璃看院中嬉戲的孩童,他的臉飽經風霜。他的妻子——保拉的繼母——則系著圍裙在家里四下忙活。她特別愛干凈,每周三必定進行大掃除,孩子們要到周六安息日結束才能進客廳。洛伊特斯豪森的猶太人很少,大概只有20家。所以,斯特恩家有不少非猶太友人,這與菲爾特的基辛格家不同。

奇波拉·喬希博格是基辛格小時候在洛伊特斯豪森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她家有個大花園,孩子們常在那兒自編馬戲。他們借來梯子、鋪墊搞雜技表演。“連亨利有一陣子都來湊熱鬧,”她說,“通常他比較嚴肅,對這類活動是不感興趣的?!?/p>

奇波拉14歲那年,與其他猶太孩子一樣被公立學校趕了出來。雖然她家屬于改革派猶太人,但她的父母還是把她送到正統派猶太學校就讀。那年暑假,她便成了正統派猶太教徒,家里對此很不理解?!拔腋改付疾皇球\的教徒,他們無法理解我的轉變,”她說,“因此很不高興?!庇捎谒龥Q定只吃符合教規的食物,奇波拉連飯都沒法和家人一塊兒吃。她覺得,作為正統派猶太教徒的基辛格是唯一能理解她的轉變的人。他們曾經在散步時長談這個問題。基辛格對她說,信仰確實重要,如果她覺得自己是對的,就應當堅持做正統派教徒?!昂嗬坪趵斫馕业母淖儭N蚁矚g聽他解釋問題,因為他非常聰明。”[18]

每天早上上學之前,他都跟約翰·海曼、海因茨·利翁一起去聚會所。周六,利翁的父親給他們讀律法,跟他們討論律法。年輕的基辛格“是被宗教氣氛全面籠罩的”,利翁的母親回憶,“他經常虔誠禱告”。

基辛格熟讀律法,而且自幼就嗓音低沉。他曾在自己的受戒禮上吟唱經句,觀禮者多年后還無法忘懷那個美好的場景。主持受戒禮的拉比是利奧·布雷斯勞爾,后來他也搬到紐約,還主持了基辛格的第一次婚禮。受戒禮之后的慶祝會上,保拉還朗誦了一首她寫的詩。[19]

從菲爾特學校畢業后,基辛格到維爾茨堡的猶太教神學院就讀。那段日子還算愉快,他住在宿舍里,要看的書成百上千,讓他無暇顧及外邊世界的各種威脅。他每天都會去看他那博學的祖父。可是,基辛格到維爾茨堡并不是為了將來在德國當猶太老師,因為當時他已經很清楚,在德國當猶太老師,或當猶太人都已無前途可言。其實,到維爾茨堡也是他當時不得已的選擇。此時,基辛格家在保拉帶領下,即將做出一個痛苦抉擇。[20]

被摧毀的世界

1923年,基辛格誕生的那一年,納粹黨駐紐倫堡支部的負責人尤利烏斯·施特萊徹在紐倫堡創辦了極端排猶的周刊《沖鋒報》。他狂熱地煽動反猶仇恨,到了不惜橫加虐待以逞一時之快的地步。他要求對被他稱為“細菌”和“褻瀆者”的猶太人趕盡殺絕。

施特萊徹的報紙銷量一度高達50萬份,分別在菲爾特和洛伊特斯豪森點燃了排猶仇恨之火。保拉·基辛格還記得,他們在洛伊特斯豪森度夏的氣氛也變了?!拔覀冊瓉碛行┓仟q太人朋友,自從施特萊徹的報紙出版后,他們就跟我們疏遠了。有些人還會同我們來往,但屈指可數。孩子們連玩伴都很難找?!?span id="s8wbgef" class="super">[21]

施特萊徹為1935年的《紐倫堡法案》鋪平了道路。這個法案不準猶太人做德國公民,禁止猶太人與德國基督徒通婚,不讓猶太人在公立學校執教或擔任許多其他專業職務。

結果,路易·基辛格突然就沒有資格再教真正的德國人了,丟了他引以為傲的工作。他一度在菲爾特創辦了一所猶太人職業學校,在那里教會計課。他心力交瘁,他善良的靈魂無法理解的仇恨勢力讓他受盡屈辱,只得低頭做人。

后來,基辛格對自己的猶太出身低調處理。當談到他的童年時(他很少談,似乎也不太愿意談),他總說他經歷的是“典型的德國中產階級童年”,然后再補上一句,當然他指的是德國猶太人中產階級。他還稱他家很德國化,又說菲爾特的猶太人并未被隔離或只跟自己人抱團。

他也不怎么提及他孩提時代遭遇過什么心理創傷,怎么受迫害,怎么被欺負,每天對抗甚囂塵上的排猶氛圍怎么讓他覺得自己不受待見。1958年,菲爾特的《新聞報》刊登了一篇對他的專訪,他對記者說:“我對在菲爾特的這段日子似乎沒什么印象?!彼麑υS多其他提問者的答復基本跟這個回答一樣?!斑@段童年經歷對我并沒有起什么關鍵作用,”基辛格在1971年的一次訪問中還這么說,“我并未意識到我為什么不高興,對當時周遭的一切我并不那么清楚。對孩子來說,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22]

基辛格幼時的朋友認為他沒說實話,是在自我欺騙。有人還認為他之所以出了名地缺乏安全感,就是他逃避記憶的結果。他們說,必須冒充別人身份混進足球場的人,長大了自然就是不惜用欺騙和自我欺騙混跡政界與社交界的人。

談起納粹時期承受的心理創傷,保拉·基辛格比較沒有忌諱。“我們的孩子不能跟他們玩,”她說,“孩子們只能在花園里,不能出去。他們喜歡足球,尤其是亨利,但紐倫堡的比賽他們是不可以去看的?!彼貏e記得納粹青年游街奚落猶太人時孩子們的害怕與困惑。“希特勒青年團幾乎囊括了菲爾特所有的孩子,他們在街上列隊高歌,穿著制服游行,在一旁觀看的亨利和他弟弟就不懂為什么他們無權那樣做?!?span id="la1nzfw" class="super">[23]

“排猶是巴伐利亞特色,它并非始自希特勒,”梅納赫姆·利翁說,“我們與非猶太孩子的接觸少之又少。看到非猶太孩子迎面走來我們都害怕。那種經歷今人根本無法想象,但我們當時倒以為這很正常,就像我們呼吸的空氣那樣正常?!?span id="82xz8vf" class="super">[24]

基辛格童年的其他朋友也有類似痛苦的回憶。維爾納·貢德爾芬格說:“我們不能去游泳池,不能去跳舞,不能去茶館,到哪里都會看到‘猶太人禁入’的牌子。這種事會永遠留在你的潛意識里?!备ヌm克·哈里斯說:“我們都是帶著自卑感長大的?!眾W托·普萊茨菲爾德說:“有我們那樣的成長經歷而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在街上,每天都有人謾罵、詆毀、侮辱猶太人?!?span id="hwy4twg" class="super">[25]

納粹的興起對保拉·基辛格打擊最大。她的丈夫路易十分不解,像是被炸彈炸蒙了,無言以對。保拉則對這一切極度敏感,并深感痛苦。她是個喜歡交際的人,性格活潑,也有一些外邦人朋友。夏日,她們每天都愛到洛伊特斯豪森的游泳池游泳。當這些朋友開始躲著她,當猶太人不得使用游泳池時,她開始意識到她的家庭在德國不會有前途。

“是我做的決定”,她事后說,“我是為孩子們著想。我知道如果我們留在當地,他們不會有出路?!?/p>

她有個表親多年前移民到曼哈頓上西區的華盛頓高地居住。雖然她們從未謀面,但保拉還是在1935年剛通過《紐倫堡法案》后給她寫了一封信,詢問海因茨和沃爾特可不可以住到她那兒。她表親的答復是,不行,基辛格應舉家移民,而不是只讓孩子來。

保拉舍不得她當時罹患癌癥已至晚期的父親,不忍心扔下他。到1938年春,她意識到自己已別無選擇。她的表親已經提交了允許他們入境美國的宣誓書,而獲準離開德國的證件也已齊備。

基辛格一家最后一次去洛伊特斯豪森探望保拉的父親和繼母。“父親在與我外祖父道別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流淚,”基辛格說,“這對我的觸動太大了。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好像已經做了一個重要決定,一個無法挽回的決定。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令我父親束手無策的情況?!?span id="rss9unn" class="super">[26]

當時,基辛格已經準備好離開了。利翁一家已經在3月移民巴勒斯坦。離開前一星期,他們把房子賣了,最后幾天,海因茨·利翁還是跟基辛格家一起度過的。兩個孩子談到即將分別,離開德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利翁的父親給年輕的基辛格一句臨別贈言:“有一天你會回到你的出生地,到時候往日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焙R虼暮退母赣H走后,基辛格已無甚留戀。“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孤寂。”他母親回憶道。

1938年8月20日,就在“水晶之夜”的暴民摧毀他們的聚會所和德國許多其他猶太設施前不到三個月,基辛格一家乘船轉道倫敦探望親友,兩星期后前往美國。亨利時年15歲,他弟弟沃爾特14歲,他父親50歲,母親37歲。

搬家打包并不難:雖然他們已經付錢找專人搬運家當離境,但按規定,他們只能裝運一貨車的東西,包括一些家具和個人物品。路易只得把他的書留下,他們隨身只許攜帶少量零花錢。[27]

基辛格后來確實返回了他的出生地,先是以士兵,后是以政治家的身份。1975年12月,時任美國國務卿的他與父母一起應邀回去參加授予他菲爾特杰出當地公民金獎的典禮。到場觀禮者除德國外長漢斯-迪特里?!じ岷褪虚L庫爾特·舍爾策外,約有1000人,當年不收基辛格兄弟的學校還派了一個合唱團前來。基辛格的致辭很簡短,對當年促使他們舉家逃離的恐怖經歷避而不談。當受邀重游他踢足球、研習律法、遭希特勒青年團員修理的舊地時,他禮貌地回絕了。

“我的那段記憶并不那么美好,”他事后告訴記者,“我去主要是為我的父母,他們一直牽掛著那個地方?!彼赣H似乎也同意。與幾位仍留在菲爾特的友人共進午餐時,他引述了歐里庇得斯的話:“今天我們忘掉一切不愉快的回憶。”但他母親卻什么也忘不掉。“那一天,我心里很難受,但我一句話都沒說,”她回憶道,“我心里明白,如果我們沒走,他們會把我們跟其他人一樣活活燒死?!?span id="dm3x972" class="super">[28]

在基辛格一家人曾經崇拜、經過修復的聚會所,掛著一塊牌子。其上寫著:“1942年3月22日,這座建筑最后的居民,33個孤兒與他們的老師伊薩克·哈利曼博士一起被送到伊茲比察處死。”

基辛格一行在1975年到訪時還去看了法爾克·斯特恩的墓地。法爾克很幸運,在大屠殺開始前就在家中去世了。基辛格起碼有13位近親被送進毒氣室或死于集中營,包括斯特恩的妻子。

基辛格說,這么多人喪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都自認為是忠心耿耿的德國公民。他的祖父戴維和伯祖西蒙都覺得家人可以渡過納粹這個難關,苦難終會過去。戴維直到“水晶之夜”才逃到瑞典,與兒子阿爾諾(路易·基辛格的弟弟)團聚。然而西蒙即便在“水晶之夜”發生后仍拒絕讓家人離開。他說,德國過去對猶太人不錯,應當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與德國共生死。

西蒙死于德國集中營。他的兒子費迪南德和尤利烏斯與父親一樣都是老師,也同遭厄運。基辛格的三個姑姑也在大屠殺中喪生:艾達與她在邁因斯多根教書的丈夫齊格貝爾特·弗里德曼,及其子;薩拉和丈夫馬克斯·布拉特納及女兒塞爾瑪;范妮和丈夫雅各布·勞及兒子諾伯特。范妮的女兒,曾經在基辛格家住過的莉娜·勞輾轉逃到了紐約。她說:“我父母沒有料到希特勒能橫行那么久。誰也沒料到,我們都以為那種情況很快就會過去?!?span id="krbdp4z" class="super">[29]

丟失童年的后遺癥

除了偶爾出來澄清大屠殺沒有給他的性格留下永久的傷痕,基辛格很少談起大屠殺?!澳遣皇且惠呑拥膫?,”他說,“但也不無影響,在極權主義下生活,我知道個中滋味。”

對這段往事,他只有一次表露過一絲憤怒。早年,他作為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訪問德國時,波恩宣布,基辛格可能會去探望他的一些親戚。“他們胡說什么?”他向隨從們抱怨,“我的親戚都在集中營被做成肥皂了?!?span id="bripi34" class="super">[30]

盡管基辛格不愿承認,但納粹的滔天罪行還是給他留下了永久的印記。“基辛格是個堅強的人,但納粹還是傷害了他的靈魂。”弗里茨·克雷默,這位離開德國奮起抵抗希特勒、后來在美國軍隊成為基辛格良師的德國非猶太人如是說,“在青年成長期,他經歷過他的世界解體、他摯愛的父親變成‘無助的老鼠’的慘痛經歷。”克雷默說,基辛格最突出的性格特征就與這段經歷有關。“所以他才追求秩序,渴望被接受,甚至不惜去取悅他認為才智不如他的人?!?span id="zq94lcu" class="super">[31]

渴望被接受,不輕易相信他人,缺乏安全感,這些都是一個人的童年被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一頁奪走后可以理解的反應。基辛格渴望在社會上和政治上被接受——渴求別人喜歡他——的愿望特別熾烈,甚至會因此愿意讓自己的信念妥協。[32]

成年后,基辛格的不安全感就流露在他無意的刻薄幽默中,比如,他說如果他過分認同他的宗教,就會跟人家有點格格不入。他還曾半開玩笑地埋怨,對他的家庭背景報道過度可能“招致原先深藏不露的反猶派人士”群起而攻之。

對基辛格而言,大屠殺破壞了神的旨意與歷史進步之間的聯系——這是猶太教的核心信念,是猶太教對西方哲學最重要的貢獻。對有信仰的猶太人來說,歷史的意義應該從它與神的旨意及天理之間的聯系來理解。但在目睹納粹的惡行后,基辛格就摒棄了猶太教信仰。在哈佛就讀時,這位年輕學子就開始從學術方面探究尋找歷史意義的其他方法。[33]

基辛格的童年經歷也埋下了他對別人極度猜疑的種子,這也不足為奇。他慣用自我挖苦的方式,拿自己老是疑神疑鬼、老以為別人在陰謀算計他開玩笑。另一位知名的美國政治家亨利·史汀生則奉他當年在耶魯“骷髏會”學到的金句為圭臬——贏得對方信任的唯一方法就是信任對方。而基辛格則比較像尼克松,出于本能,他對同事和外人同樣不信任。史汀生對搞間諜活動不以為然,他說“君子是不查看他人的信件的”。而尼克松和基辛格卻安排一系列秘密電話竊聽,甚至竊聽他們最親近的助理的電話。

基辛格成長期發生的大屠殺還給他留下另一個后遺癥,就是他日后避免暴露自己的任何弱點。這是他個人的信條,也是他的現實政治的基本前提,故而又是他對外政策的座右銘?;粮袷志磹鄣母赣H為人溫良恭儉讓,但最終這些優點卻在他屢遭納粹侮辱時顯得那么蒼白無力。隨著年齡的增長,基辛格開始與個性強硬、潑辣甚至有些傲慢的權勢人物靠近:軍隊里聒噪自信的普魯士人弗里茨·克雷默,哈佛的大牌教授、人稱“瘋子”的威廉·埃利奧特,納爾遜·洛克菲勒,理查德·尼克松。

此外,童年在自己的國家遭排擠的基辛格日后則渴望被接受。經常,在別人看來,他在搞欺騙,其實他在努力爭取對方的認可。比如,在越南問題上,他一方面設法說服鴿派哈佛知識分子,他其實站在他們這一邊,另一方面又為討好尼克松而建議對越南態度強硬。在美國右派抨擊他的緩和政策后,他竭盡全力取悅這些人,但同時又在他的知識界朋友面前貶低里根和有名望的里根派人士?;粮穸嗄甑暮糜选v史學家小亞瑟·施萊辛格說:“都是他渴望被肯定的難民心態在作祟。”[34]

童年留給他的另一個烙印就是他的悲觀思想。他的世界觀很陰暗,充滿悲劇感。他曾寫道:“從未經歷過大災難的美國人很難了解為規避浩劫而執行的政策。”雖然他不同意斯賓格勒的歷史性衰變不可避免說,但他卻認為政治家必須不斷抵制走向國際不穩定的自然趨勢。

納粹經驗原可對基辛格的外交路線產生兩種不同影響:致力于保護人權的理想主義、道德主義路線,或通過均勢和愿意以使用武力為外交工具進而維系秩序的現實主義、現實政治路線?;粮襁x擇了后者。他常說,如果要在秩序與正義之間做選擇——他借用歌德的比喻——他會選擇秩序。因為對于混亂無序的結果,他看得太清楚了。

結果,基辛格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思想層面、知識層面和政治層面的保守派。對革命性的改變,他有一種出于本能的厭惡。這個態度,他在關于梅特涅和卡斯爾雷的博士論文中曾經探討過,而在實際掌權后則影響了他的政策。

他也對追求民主和民粹主義的熱情不甚感興趣。就像與他同為保守派、現實主義者的前輩喬治·凱南一樣,基辛格從來都沒學會欣賞美國政治體系混亂的光芒,特別是在它影響對外政策時。

學術上,他的內心仍然是歐洲模塊,就像他的發音一直帶著厚重的巴伐利亞口音一樣。他鉆研起黑格爾、康德、梅特涅、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很自如,但從未對代表美國創造力的原型人物,如馬克·吐溫、托馬斯·杰斐遜、富蘭克林等表示過欣賞。

然而,年輕時代的可怕經歷對他影響至深的恐怕還是——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對新祖國的熱愛遠超他偶爾對民主雜亂無章所流露的不屑。當年輕的海因茨抵達曼哈頓并改名亨利后,寬容有序的美國給了他令他振奮的個人自由,走在街上,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日后,他說過這么一段話:“所以我對美國所代表的東西永遠懷揣著一種特殊感情,而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則以為一切本應如此?!?span id="4bt49rp" class="super">[35]

[1] Paula Kissinger, May 8 and May 16, 1988; Kissinger family tree, an unpublished paper by Martin Kissinger; local birth records, vicar’s off ice of the Rodelsee church.

[2] Encyclopedia Judaica, passim; Martin Kissinger paper.

[3]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 Lina Rau Schubach, Dec. 8, 1988.

[4] Paula Kissinger, Dec. 17, 1988; Arno Kissinger (Louis’s brother), Jan. 4, 1989.

[5]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letter from Louis Kissinger to Lloyd Shearer, Sept. 22, 1971,courtesy of Shearer; Tzipora Jochsberger, Dec. 6, 1988; Mazlish, Kissinger, 21-22; Blumenfeld,Henry Kissinger, 18-33.

[6] Letters of Louis Kissinger;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Jack Heiman, Dec. 5, 1988; Jerry Bechhofer, Dec. 2, 1988.

[7] Paula Kissinger, May 8 and Dec. 17, 1988; Jack Heiman, Dec. 5,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19,1988; “From Fürth to the White House Basement,” Time, Feb. 14, 1969; Mazlish, Kissinger, 26-27.

[8] Paula Kissinger, Dec. 10 and Dec. 17, 1988. Some accounts say that his name was originally Alfred Heinz Kissinger. According to Kissinger, his mother, and his birth records, this is not correct.

[9]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Walter Kissinger, Mar. 17,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Harold Reissner, Nov. 30, 1988.

[10]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18-34; Paul Stiefel, Dec. 6, 1988; Henry Gitterman, Dec. 5, 1988;Jerry Bechhofer, Dec. 2, 1988.

[11] Jack Heiman, Dec. 5, 1988; Paul Stiefel, Dec. 6,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12] Walter Kissinger, Mar. 17, 1988; Tziporah Jochsberger, Dec. 6, 1988;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13] Walter Kissinger, Mar. 17, 1988; Paul Stiefel, Dec. 6, 1988; Jack Heiman, Dec. 5, 1988; Kalb and Kalb, Kissinger, 32.

[14]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Henry Kissinger, Nov. 24, 1987. Other accounts say that Kissinger was expelled from the Gymnasium with Jews of his age; in fact, neither of the Kissinger boys was ever allowed to enroll in the Gymnasium, despite their parents’ hopes.

[15]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Tzipora Jochsberger, Dec. 6, 1988.

[16] “Kissinger’s Boyhood Buddy,” Hadassah magazine, Mar. 1974, 35; Menachem (Heinz) Lion,May 10, 1988; Heinz Lion changed his name to Menachem when he moved to Israel. His name is pronounced “Leon” and in some sources is incorrectly spelled that way. Kalb and Kalb,Kissinger, 34.

[17] Jack Heiman, Dec. 5, 1988;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18-33.

[18] Lina Rau Schubach, Dec. 8, 1988; Tzipora Hilda Jochsberger, Dec. 6, 1988; Paula Kissinger,May 8,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19, 1988.

[19] Jack Heiman, Dec. 5, 1988; Menachem Lion, May 10, 1988; Jerry Bechhofer, Dec. 2, 1988; Lina Rau Schubach, Dec. 8, 1988; Walter Kissinger, May 8, 1988.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18-33;Kalb and Kalb, Kissinger, 33.

[20]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

[21]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22] “America’s Clausewitz was banned from Fürth’s city schools,” Fürther Nachrichten, Oct. 15,1958; Bernard Law Collier, “The Road to Peking,” NYT Magazine, Nov. 14, 1971. As noted in Kissinger by Kalb and Kalb, p. 35: “Almost word for word, he has relayed the same disclaimers to other interviewers.”

[23] Lina Rau Schubach, Dec. 8, 1988;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Hunebelle, Dear Henry, 36-37.

[24] Menachem Lion, May 10, 1988.

[25] Blumenfeld, Henry Kissinger, 35-43.

[26]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 Paula Kissinger, Dec. 17, 1988.

[27] Interview with Menachem (Heinz) Lion, May 10, 1988; “Impressions of Germany,” an unpublished letter home by Kissinger, 1945;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28] NYT, Dec. 16, 1975; WP, Dec. 16, 1975;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29] Paula Kissinger, May 8, 1988;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 Kissinger family tree, an unpublished paper by Martin Kissinger; Lina Rau Schubach, Dec. 8, 1988.

[30] Henry Kissinger, Dec. 7, 1988; “Kissinger: Action Biography,” reported by Howard K. Smith and Ted Koppel, ABC-TV, June 14, 1974.

[31] Fritz Kraemer, May 14, 1988. Kraemer, who tends to repeat the same pronouncements almost verbatim years apart, gave a similar assessment to the New York Post, June 3, 1974.

[32] Kissinger’s childhood has produced a spate of clinical and psychoanalytic portraits — based on few biographical facts — that probe Kissinger’s complexity by invoking Freudian concepts. Mazlish,Kissinger; and Dana Ward, “Kissinger: A Psychohistory,” in Henry Kissinger: His Personality and Policies by Caldwell, ed.

[33] Dickson, Kissinger and the Meaning of History, 43.

[34] Arthur Schlesinger, Jr., Feb. 16, 1989.

[35] Landau, Kissinger, 15; WHY, 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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