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最新章節

書友吧

第1章 序言

在我進入參議院之前,自從第一次閱讀了約翰·昆西·亞當斯的文章及其與聯邦黨的斗爭史后,我對面臨選民壓力時是否有政治勇氣的問題一直很感興趣,并且從過去政治家的生平事跡中得到了如何處理這種問題的啟發。一九五四年十月,我的脊柱進行手術后,長時間住院治療和休養使我第一次有機會為撰寫本書進行必要的閱讀和研究。

我不是專業歷史學家;書中所有事實和判斷的錯誤都應由我本人負責,而在本書寫作過程中幫助過我的人,我要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特別感謝一個十分了不起的美國機構——國會圖書館。我不在華盛頓的好多個月里,該館法律參考書和外借部極其迅速和及時地滿足了我的全部借閱要求,令人不勝欣喜。該館打印和圖片部的米爾頓·卡普蘭和弗吉尼亞·戴克爾提出了可以采用哪些插圖的建議,使我獲益匪淺。正如《紐約時報》的阿瑟·克羅克和威廉學院教授詹姆斯·麥格雷戈·伯恩斯一樣,國會圖書館工作人員中,喬治·蓋洛韋博士,特別是威廉·R·坦西爾博士在為本書挑選采用的例子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明尼蘇達大學教授約翰·比斯特龍、前內布拉斯加州檢察長C·A·索倫森和內布拉斯加州議會高級文書雨果·薩拉布協助提供了以前未發表過的喬治·諾里斯的信件和內布拉斯加州議會的有關文件。

喬治敦大學教授朱爾斯·戴維斯幫我準備了幾章的資料;我能干的朋友詹姆斯·M·蘭迪斯也幫忙不少,他樂于把律師嚴密精確的作風帶到探索歷史奧秘的過程中去。

本書第二章到第一〇章曾根據哈佛大學兩位教授阿瑟·N·霍爾庫姆和小阿瑟·M·施萊辛格,還有芝加哥大學教授沃爾特·約翰遜的評論作過大幅度修改。我從哈珀兄弟公司的伊凡·托馬斯那里得到了編輯方面的建議、善意的合作和積極的鼓勵,才使本書得以付梓。

我還感謝格洛里亞·利夫特曼和簡·多諾萬在為本書手稿打字時不遺余力,恪盡職責。

在這里我謹向研究助理西奧多·C·索倫森致以最大的謝意,他為收集整理本書所依據的資料,提供了難能可貴的幫助。

要不是妻子杰奎琳從一開始就給予我鼓勵、協助和批評,這本書不可能寫得成,而她在我康復的日子里給我的幫助,我千言萬語都感激不盡。

約翰·F·肯尼迪

一九五五年

他十分清楚,由于個人恩怨……也許還由于普遍的謬見,他的道路上布滿了陷阱。但是他寧愿讓自己的舒適、安全、利益、權力,甚至……在公眾中的聲譽受到損害。他因自己確立的追求目標而受到中傷和辱罵。他將記住,受到詆毀是取得全部真正榮耀的必要成分……他將記住,遭到誹謗和謾罵是勝利的必要組成部分……他也許很長壽,可以做許多事情。但是這里已是頂峰。他決不可能比現在做得更多了。

——一七八三年十二月一日在眾議院愛德蒙·伯克稱頌查爾斯·詹姆斯·??怂古険魱|印度公司的暴虐的行為

一 勇敢和政治

這是一本敘述最令人欽佩的人類美德——勇敢——的書。歐內斯特·海明威給勇敢下的定義是“重壓下的優雅”。本書就講了美國八位參議員經歷的壓力以及承受壓力時所顯示的風度——這些壓力是,他們的事業受到損害的風險,他們的行動方針不得支持,他們的品行遭到詆毀,有時候,僅僅有時候,糟糕到他們的名譽和行為準則需要辯護和證明。

一個忘卻過去曾在公眾生活中弘揚勇敢品質的國家,是不會再堅持要求今天選出的領導人具備勇敢的品質或對勇敢加以褒獎——事實上我們已經忘記那么做了。我們也許還記得約翰·昆西·亞當斯如何通過亨利·克萊的政治謀劃成為總統的,但是我們已經忘記他在年輕時為了支持國家如何放棄了前程遠大的參議員生涯。我們也許記得丹尼爾·韋伯斯特在他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期對國民銀行言聽計從,但是我們忘記了他在任期行將結束時為國家利益所作出的犧牲。我們之所以忘記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對這些并不在乎。

前幾年,有一位為多家媒體專欄撰稿的作家對幾百萬讀者說:“人們毫不在乎普通參議員或眾議員說什么。他們毫不在乎的原因是,他們知道從國會里聽到的百分之九十九是廢話、蠢話和蠱惑民心、不可信賴的話……”

先前有位內閣成員在自己日記中寫道:

雖然我不大相信參議院已完全墮落,但是我幾乎不指望大部分參議員能做到誠信。大多數參議員心胸狹窄、刻板頑鈍,根本不適合擔當此任。有些參議員是俗不可耐、蠱惑人心的政客,有些則是已經權勢在握的富人……[還有些]目光短淺、粗魯無能,并且盲目擁護某些黨派偏見……

再早些時候,有位參議員對同事說:“由于我們不可理喻地辦事拖拉,人們不再信任我們了。”

參議院知道,今天許多美國人都有同感。我們聽到別人說,參議員必定是政客,而政客必定只關心贏取選票,而不是關心治國本領或敢作敢為。母親們也許仍希望自己鐘愛的兒子長大后當總統,但是根據幾年前著名的蓋洛普民意調查,她們不希望兒子長大后當政客。

目前對參議院的大量批評和蔑視是否意味著參議院的素質已經下降了呢?當然不是。因為在上述三段引文中,第一段是二十世紀時講的,第二段是十九世紀,第三段是十八世紀(當時參議院第一次會議剛剛召開,正在辯論美國首都應該設在哪里)。

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參議院再也不能自夸是勇者的殿堂了呢?

沃爾特·李普曼[1]經過近半個世紀的認真觀察,在他最近出版的一本書里對政治家和全體選民都作了尖刻的評價:

除了極少數可以看作全才或奇人外,取得成功的民主黨政治家盡是些缺乏自信和膽怯的人。他們在政壇上步步高升,僅僅因為他們善于安撫、賄賂、唆使、哄騙或者能夠設法控制選民中吹毛求疵、氣勢洶洶的分子。他們最主要考慮的不是自己的觀點和使命是否正確,而是能否爭取民心——即不在于觀點和使命是否行得通并行之有效,而在于發言踴躍的選民是否立即表示滿意。

我在“成功的民主黨政治家”圈子里生活和工作了近十年后,對參議員盡是些“缺乏自信和膽怯的人”這種說法到底是否準確還沒把握。但我相信,公共事務的復雜性和兩黨吸引公眾注意力的競爭,已經使參議院里幾乎每天出現的政治上大大小小的勇敢行為黯然失色。我相信,參議院整體素質的下降——如果說已經下降的話——要比公眾對政治策略、妥協和平衡的性質與必要性,以及對參議院這個立法機構性質的理解下降得要小。最后,我相信我們批評了隨大流的人——同時也許批評了反潮流的人——是因為我們尚未充分了解參議員對選民的責任,或者沒有充分認識到,用韋伯斯特的話來說,渴望“把他那孤零零的小船從岸邊推向”波濤洶涌、阻力重重的海洋的政治家所面臨的困境。也許,如果美國人民能更加全面地理解妨礙政治上敢作敢為的巨大壓力——這種壓力迫使參議員克制或違背良心——那么可能就不大會去批評取巧走捷徑的參議員,同時更加贊賞沿著勇敢者道路走下去的參議員。

書中提及的第一種壓力,一般公眾很少認識到。美國人希望得到別人喜愛,參議員概莫能外。他們的天性熱衷于社交,他們的身份也有必要熱衷于社交。我們喜歡與朋友和同事志同道合。我們喜歡贊揚而不是謾罵,喜歡深得民心而不是為人所不齒。我們認識到離經叛道者的道路一定很孤獨,所以我們渴望與議會的同事,也即同一俱樂部里的同伴一起遵守俱樂部的規則和模式,不要采取使得其他成員為難或惱火的我行我素的方針。此外我們還認識到,我們在俱樂部里的影響力,以及實現自己目標和選民目標的程度,在某種意義上說,取決于其他參議員對我們是否尊重。當我進入國會時,有人對我說過,“待人接物之道就是要隨機應變”。

隨機應變意味著不僅需要良好的伙伴情誼,而且要運用折中妥協的方法,對事情隨時把握好孰輕孰重,采取妥當的措施。我們不應未經三思就譴責所有妥協行為都會有損士氣,因為在政治和立法中并非原則都一成不變或理想都高不可攀。正如約翰·莫利敏銳地觀察到的那樣,在政治“這個領域里,行動常??梢酝硕笃浯危揖駬駮r總是容易犯錯誤”。在民主的生活方式和聯邦政府體制下,立法要求某個人和集團的愿望與周圍其他人和集團的愿望妥協。亨利·克萊一定明白其中道理,所以說妥協是維持美國團結的凝聚劑:

所有的法律……是根據相互讓步的原則制定的……如果一個人妄自尊大,不講仁慈,無視人性、弱點、欲望和必要需求,如果他愛說“我決不妥協”,就讓他說吧,但決不要讓能正視人類共同本性弱點的人鄙棄妥協。

正是妥協才防止了各種改革家——溫和派、強硬派、世界大同主義者、孤立主義者、吹毛求疵者和反挑剔者——在政治上走極端,破壞群體的利益??駸岬男磐?,極端分子,甚至認真堅決地恪守原則的人,總是對政府未能迅速貫徹他們的全部原則或沒有譴責他們的對手的原則而失望。但是議員有責任在其州和黨內調解各種對立的勢力,在全國性重大利益沖突中代表其州或黨講話,只有議員最清楚,幾乎沒有一個問題可使所有事實、所有權利和所有善良的人一邊倒。

如今有人批評我的一些同事缺乏明確的原則,或者用鄙視的目光把他們看成有失體面的“政治家”,而他們只不過善于運用調解的藝術,對各種勢力和不同輿論進行調停、平衡和解釋,這種策略是維護國家團結和保證政府職能順利運作所必不可缺的。良知也許會不斷引導他們采取更加嚴格地遵守原則的立場,但是智慧告訴他們,有好的或差的法案總比沒有法案強。任何法案只有通過有得有失的妥協,才能成功地獲得參議院、眾議院、總統和全國的準許。

不過,問題在于我們應該如何妥協以及與誰妥協。作出不必要的讓步是輕而易舉的,這種讓步不是合法地解決沖突的手段,而是“繼續合作”的方法。

有人提醒我應該“追隨”——盡心盡力地追隨我幫著選出來的黨的領袖,這樣可以獲得回報。在國會,所有人充分認識到黨的團結的重要性(在維護黨的團結的名義下也犯過錯誤),知道任何離經叛道都會在下一次選舉中對黨的勝算造成負面影響。而且近年來在公共服務中,議員能得到的基本權益比較少——大部分利益分給了熱心的競選活動家,因為這些人的努力可不只是出于信念的推動——結果,不與黨同心同德的人也許突然發現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他所關心的立法的成功,也部分地取決于他對黨的計劃的支持贏得了多少黨領袖對他的支持。最后,憑良心獨立行事的參議員發現自己不僅受到參議院同事和黨內同志的鄙視,而且遭到競選運動基金所有重要捐款者的白眼。

希望在下一次競選運動中再次當選的想法使參議員面臨第二個壓力。不要理所當然地認為,爭取再次當選是十足自私的動機——選擇政治作為職業的人謀求連任畢竟是天經地義的——因為只有為了捍衛一項原則而不怕可能徒勞無功、以失敗告終的參議員才會準備將來再為這項或那項原則去斗爭。

而且,失敗不只是對參議員本人的一種挫折——他還有責任考慮失敗對他支持的黨的影響,對甘愿為他冒風險或把積蓄投入他的政治事業的朋友和支持者的影響,甚至還要考慮對他的妻子和兒女的影響——他們的幸福和保障通常至少部分地依靠他從政的成功,對他來說,家庭也許比別的事情更加舉足輕重。

在一個非專制集權的國家,還有哪個職業像政治一樣要求個人為國家利益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事業在內)呢?在私人生活中,如同在企業中工作一樣,我們期望個人光明正大地增進自我利益——當然是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以便實現整個社會的進步。但是在公共生活中,我們期望個人能舍棄自己的利益,以保證國家利益。

所以只有政治這個職業要求個人在某個問題上舍棄榮譽、威信和自己所選擇的事業。當然律師、商人、教師、醫生等也會需要誠實正直地作出困難的個人抉擇,但是他們幾乎都不會像公務人員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出抉擇。他們幾乎也不會像一個被點到名的參議員那樣面臨困難的最終抉擇。他需要更多時間才能作出決定,他可能認為要對雙方說點什么,或者覺得對決定稍加修改就可排除全部障礙。但是當他避不開別人點他的名時,他就不能支吾搪塞,拖拉不決,而且他感到選民就像埃德加·愛倫·坡的詩歌中的渡鴉一樣,停在他的參議院辦公桌上,當他投下與自己政治前途休戚相關的一票時,低啞地叫出“以后別這樣”的聲音。

會自愿選擇退避三舍的參議員寥寥無幾?!安ǘ囫R克熱”的病毒在華盛頓到處傳播,在參議院蔓延得最厲害。[2]從這個“世界上最獨特的俱樂部”無奈引退的前景,放棄從政這種有趣工作的可能性,國會辦公室迷人的裝飾和顯著的特權,甚至把最有膽識的政治家都搞得嚴重失眠。因此,有些參議員還沒有想到這些,做事倒可能比較輕松,不大煩惱,會把起初看起來是他們的良心(即他們深思的結果)和大多數選民意見之間的沖突加以撫平或作出合理的調停。這樣的參議員不能算是政治上的膽小鬼,他們只不過已經習慣必然按照公眾的意見作出自己的結論。

此外也有一些參議員沒有形成這種習慣——他們既沒有限制,也沒有壓抑自己的良心,但他們由衷地、并非見利忘義地認為,如果想辦事有效,必須撇開良心上的考慮。他們贊同政治作家弗蘭克·肯特的觀點,政治職業不是不道德的,只是無道德可講的:

也許對政治上胸懷大志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成就是善于說歸說,做歸做……重要的不是站到現有問題的正確一方,而是站到多數人那一方……不管你個人的信念或事實如何,用這種辦法爭取選票是極其實惠的,道德或是非觀念都不允許介入進來。

肯特還引用據說是一九二〇年競選期間前亞利桑那州參議員艾休爾斯特對他的同事馬克·史密斯提出的忠告:

馬克,你最大的問題是不肯做一個巧言令色的政客。為了當選,你也不愿違背自己的原則。你必須懂得,有時候一個人在公眾生活中身不由己地得與原則相悖。

并非所有參議員都會同意這個看法,但是誰都不否認,重新當選的愿望會有力地限制獨立行事的勇氣。

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壓力來源于全體選民,包括利益集團、有組織的專業捉刀寫信人、經濟集團、甚至普通選民。這種壓力會挫傷認真辦事的參議員或眾議員的勇氣(實際上本章談到的所有問題對參眾兩院的議員都適用)。要對付這種壓力,抵抗這種壓力,甚至承受這種壓力,都是一樁艱巨的任務。我們有時候真想仿效加利福尼亞州眾議員約翰·斯蒂文·麥格勞蒂,他在一九三四年寫信給一位選民說:

在國會當議員有無數缺點,其中之一是我不得不收閱像你這樣的傻瓜寄來的唐突的信,你在信中說我曾許諾在西埃拉·馬德雷山脈重新植樹造林,我在國會到任已經兩個月了,卻仍毫無作為。那么請你自己來做做看吧。要是能一蹴而就,那才見鬼了哪!

幸運或者不幸的是,幾乎沒有一個參議員會聽從這種敦促—— 但他們會被刺激到;不僅因不合情理的來信和無法辦到的請求,還有先后十分矛盾的需求和永遠不會滿足的抱怨。

例如,今天我的辦公室有一個代表新英格蘭紡織廠的代表團(紡織業是與我國的繁榮息息相關的行業),他們要求降低從澳大利亞進口的羊毛原料關稅,提高與他們競爭的從英國進口的羊毛制成品關稅。我的一個南方同事告訴我,不久前類似的團體拜訪過他,提出了同樣的請求,還敦促他采取以下措施: (1) 阻止來自日本的低工資競爭;(2) 防止國會通過提高最低工資水平終止他們自己擁有的低工資優勢,以免我的選民失望。就在昨天,有兩個團體把我從參議院叫走,一個是企業家團體,他們謀求使地方政府停止對私人企業不公平的競爭活動,另一個團體代表在政府機構工作的人,他們擔心失業。

所有參議員都面對過無數這樣的壓力,這些互相沖突的事例僅僅反映了我們復雜的經濟中必然存在的矛盾。如果我們坦率地告訴選民無計可施,他們就覺得我們缺乏同情心或者無能為力。如果我們作出努力但是失敗了——通常因為代表其他人利益的參議員的阻撓——他們會說我們像其他政客一樣不中用。我們唯有退入衣帽間,伏在表示同情的同事肩上哭泣,或者回家沖著妻子吼叫。

我們也許會對自己說,那些施加壓力的集團和寫信人僅僅代表一小部分選民——事實真的如此。但是少數這些人表達能力很強,他們的觀點不容忽視,而且他們是我們與普通公眾聯系的主要對象。這些人的意見我們可能不知道,他們的選票卻必須拉到,但他們對我們努力去做的事情卻知之有限。(有位參議員在退休后說,他對每一個問題都特別認真地投票,希望到競選時大多數參議員記住他的好,而公眾絕不知道——更不要說記住——他對公眾福利問題投過反對票。但是人們可以放心,這種看似天衣無縫的做法在他那里并未奏效。)

于是有良知的參議員真正面臨上述那些壓力。他不能無視施壓集團、選民、黨派、同事情誼、家庭需求、擔任公職的自豪、妥協的必要和繼續維持公職的重要性。他必須自行判斷,該選擇哪條路,哪一步措施最有助或最妨礙他為之努力的理想的實現。他認識到,一旦他開始按重新當選機會的多少權衡各個問題時,一旦他開始在一個又一個問題上放棄原則,作出讓步,唯恐不讓步就會妨礙他的大業以及將來為原則進行的斗爭時,他已喪失了憑良知行事的自由,繼續任職也失去了正當的理由。但是可以在什么觀點和什么問題上冒險,這是一個需要絞盡腦汁才能作出的困難決定。

但是有人會說這不是實質性問題??梢允冀K按正確的方針去做,別管這個方針是否受歡迎。不要理睬壓力、誘惑和虛偽的妥協。

上述這種答案唾手可得,但是只有那些不承擔當選官員職責的人才會覺得可以信手拈來。因為與答案有關的因素不只是壓力、政治和個人雄心。即使我們能夠并愿意忽視選民的要求,難道我們真的理直氣壯地有權不予理會嗎?我們已經指出使得政治上當仁不讓難以實施的種種壓力,現在讓我們轉向憲法上規定的和理論上闡述的責任和義務——對國家、部門、黨派,尤其是選民的責任和義務,那些規定和闡述都對敢作敢為的政治正確性表示質疑。

大多數人認為,參議員的基本責任是代表他所在的州發表意見。我國是聯邦制國家,是由若干具有一定主權的州組成的聯邦,各州的需求有很大的差異,憲法規定參議員的責任和義務就是代表他所在州的利益。如果馬薩諸塞州自己的參議員不代表該州講話,那么還能依靠誰?不然該州的權利,甚至身份和形象都得不到反映。她在國會的平等代表權丟失了。她的愿望——少數人的觀點都有權獲得平等表達的機會——也許總是處于弱勢,結果也得不到實現。

每個參議員無需很長時間觀察就會明白,他的同事都代表各自地方利益。如果為了國家利益而必須放棄州的利益,那么只有讓選民——而不是參議員——來決定什么時候放棄以及放棄到什么程度。因為參議員只是某個州的選民在華盛頓的代理人,是他們的權利的捍衛者,在參議院的副總統眼中[3],他們就是“來自馬薩諸塞州的參議員”或“來自得克薩斯州的參議員”。

但是闡述和接受了這一切之后,我們還沒有把全部情況講透。因為在華盛頓,我們都是“美國的參議員”,既是代表馬薩諸塞州或得克薩斯州的參議員,也是美國參議院的成員。我們的就職宣誓是由副總統而不是各自所在州的州長主持的;我們到華盛頓來,用愛德蒙·伯克[4]的話來說,大意是不是為自己所在州或地方充當唱反調的大使或特別呼吁者,并同其他地區的倡議者或代理者分庭抗禮,而是作為同一個國家里維護共同利益的審議機構的成員。當然我們不應忽視本州的要求,要當好本州的代表并非易事,但是如果讓地方利益完全支配每個參議員的作用,那就沒有一個參議員能夠考慮國家利益了。

除了州和地方利益外,參議員還要盡其他的義務,即所屬黨派的義務,關于黨派的壓力我們已經闡述過。即使我可以不理睬這些壓力,難道我就沒有義務做到與把我推上參議員職位的黨保持立場一致嗎?在美國我們相信黨派負責的原則,并且認識到遵守黨綱的必要性——如果黨的旗號對選民具有吸引力的話。只有這樣,我們這個基本上是兩黨制的國家才能避免黨派林立帶來的隱患。這里我要再說一句,如果我建議在政治上采用某種格雷欣法則[5]的話,那就是黨的原則的純潔性和堅定性是與黨員人數的增加成反比的。

然而我們不能允許黨員責任的壓力在每個問題上淹沒對個人責任的召喚。黨在努力維持團結、遵守紀律和爭取成功時,如果決定排斥新思想、獨立行為或離經叛道者,那是很危險的。用參議員艾爾伯特·貝弗里奇的話來說:

一個政黨只有謀求發展、不容忍思想僵化才能生存下去……僅僅為了獲得選票,子承父業地進行繁衍的組織算不上是政黨,而是中國的幫會;也算不上靠信念和良知凝聚在一起的公民團體,而是靠血緣和偏見結合起來的印第安部落。

我國兩黨制之所以繼續存在,不是因為兩黨都拘執刻板,而是通達權變。當我進入國會時,共和黨聲勢浩大,是以留住羅伯特·塔夫脫和韋恩·莫爾斯這樣的人物,而我現在服務的參議院中的民主黨也樂于接納哈利·伯德和韋恩·莫爾斯這樣的人物。

當然,今天這兩大黨都在千方百計地為國家利益服務。為了獲得最廣泛的公眾支持,他們愿意這么做,因為沒有一個理由比國家利益更崇高了。但是在如何為國家利益服務的問題上,如果黨和公務員產生分歧,我們不是首先應對黨、甚至對選民負責,而是應對自己的良知負責。

但是忽視對地方利益和黨派身份約束的責任比較容易,而直截了當地面對向選民的意志負責的問題要難一些。避免向選民承擔責任的參議員似乎等于對誰都不負責,因此捍衛我國民主制度的任務可能無人擔當。他不再是真正的代表。他違背了公眾對他的信任。違背了投票選他來執行他們觀點的選民的信任。正如約翰·泰勒在首次演講中向眾議員提出的問題:“人類是不是要和造物主分庭抗禮呢?仆人是不是不肯服從主人的意愿了呢?”

當他不代表公眾講話,而是發表自己的意見時,怎么還能認為他代表公眾呢?那么做,他就不再是公眾的代表,而只代表他自己一個人。

簡而言之,根據這個學派的思想,如果我打算對選民的意志作出恰當的回應,我的責任就是使他們的原則而不是我的原則高于一切。要做到這一點,也許不總是容易的事,但這是民主的本質,是對人民的智慧和觀點的信任。當然人民也會犯錯誤——他們以后選出的政府一點不比他們理應得到的好,但是總比人民代表妄稱有權說自己比人民更懂得人民利益在哪里好得多。這個學派最后說,如果人民處于這個代表的位置考慮問題,是不是就不會選他當代表了呢?

關于美國參議員的作用這種狹隘的觀點——假定馬薩諸塞州的人民派我去華盛頓,僅僅像地震儀一樣敏銳地反映公眾輿論的變化——是令人難以接受的。我不能接受這種觀點,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人民的智慧”,而是因為這種民主觀念實際上對人民的信任太少了。那些不想讓代表的責任受到選民各種意愿約束的人——不管他自己的思考引導他得出了什么結論——實際上是相信人民的智慧的。他們相信人民的正義感,相信人民對勇敢的贊美和對判斷力的尊重,相信從長遠來說,代表將會大公無私地為國家利益辦事。正是這種作為民主基礎的信念,而不是常常落空的希望,才使公眾輿論無論什么情況始終能迅速與公共利益保持一致。

簡而言之,選民選我們,是因為相信我們的判斷,相信我們會站在最符合他們利益(也就是國家利益的一部分)的立場上施展實施這種判斷的能力。這意味著,如果我們打算充分施展自己的判斷力,有時候我們必須引導、闡述、糾正或者甚至忽略選民的意見。但是不帶自私的動機或個人的偏見、按照良知行動的人不會是貴族政治論者、蠱惑人心者、奸佞怪人或對公眾感受麻木不仁、冷酷無情的政客。他們期待——當然不是毫無不安地——期待選民對他們的方針正確與否做出最終決斷,但他們相信選民——今天的、明天的、甚至下一代的選民——至少會尊重那些鼓勵他們保持獨立的原則。

即使他們的事業由于大量惡言相加的評論、匿名誹謗信和選舉時大量反對票而暫時地或者持久地受到破壞——有時候情況就是這樣,這正是他們所冒的風險——他們仍會滿懷希望和信心等待未來的變化,認識到參加投票的公眾經常不適應前眾議員T·V· 史密斯所謂的“思想方式同生活方式之間”的差距。史密斯認為這一點與下面這首匿名詩里的情景相似:

曾經有一條獵狗,

從未想過

經過多久它才注意到

自己那條表達情感的尾巴;

所以碰巧的是,

當它的眼睛充滿苦惱和憂慮時,

它的小尾巴卻因為以前的快樂,

仍在搖擺不停。

而且,我懷疑參議員在表決一項議案前,是否能確切地說出大多數選民對提交給參議院討論的問題持怎樣的看法。我們所有的參議員生活在“鐵肺”——政治的“鐵肺”之中[6],要從曲高和寡的環境中擺脫出來,與選民同呼吸,絕非輕而易舉。要親自會見眾多選民(除了追隨政治家在國內旅行的門客和敢于直言者)也很難。在華盛頓,我常以為只要有四十到五十封來信、職業政治家和游說活動家的六次來訪和馬薩諸塞州報紙上的三篇社論就可知道某個問題上公眾持怎樣的輿論。然而事實上我對大多數選民有什么看法知之甚少,甚至不了解他們對于在華盛頓熱議的問題知道多少。

今天對政治勇氣的挑戰比以往任何時候顯得更加突出。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到處顯現出大規模人際交流的巨大威力,以致任何不受歡迎或不正統的方針政策都會引起一陣強烈的抗議,例如約翰·昆西·亞當斯可能就從未想到過他在一八〇七年遭到那么猛烈的抨擊。我國的政治生活變得如此代價高昂、呆板單調,受到職業政客和公關人員的操控,結果希冀獨立發揮政治家作用的理想主義者猛然清醒,深切感到搞好選舉和取得成就的重要性。此外,我國的政治生活越來越關注我們已取了一個奇怪別名的戰爭——“冷戰”,因而我們往往鼓勵意識形態上牢固的團結一致以及思想方式的正統性。

于是在后來的日子里,只有為了在與強大的敵人斗爭中爭取我們的生存而勇氣十足的人,才會采取執行起來很難和不受歡迎的決策,而敵人的領袖很少考慮他們的方針政策是否得民心,很少需要尊重受他們操縱的公眾輿論,更不用怕民意調查時有人報復,迫使公民為了將來的輝煌,犧牲他們現在的歡樂。只有勇氣十足的人才會發揚光大個人主義精神,發表不同的政見,正是這種精神締造和培育了我們的國家,并且使她在從年輕到成熟的過程中經受住了最嚴峻的考驗。

當然,如果大家都能繼續按照傳統的政治模式——像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用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兼顧北方和南方、管理層和勞工、企業和消費者或范圍狹小的群體的立場來思考,事情就會好辦得多。如果我們能和那些受到某些時尚的潮流、強烈的偏見或群眾運動所左右的同事繼續聯手參加投票,事情也可能辦得很輕松。但是今天美國不能容忍我們滿足于這種懶惰的政治習慣,只有依靠獨立的判斷、個人的創見甚至非正統的和反常的想法所形成的國家實力、進步與和平變革,我們才能戰勝外國那種害怕自由思想甚于害怕氫彈的意識形態。

將來我們肯定需要作出妥協。但那將是或應當是具體問題上的妥協,而不是原則上的妥協。我們的政治立場可以讓步,但是決不屈膝投降。我們可以在不放棄理想的前提下解決利益沖突。甚至在有必要作出正確的妥協時,理想主義者和改革家也不會取消他們的要求,他們既要推動妥協的成功,也要防止政治局勢出現蕭伯納所說的情況:“由于作出讓步而遭受詆毀,由于機會主義而使政治逐漸衰敗,由于采取權宜之計而使生活變質,由于幕后操控而使輿論言過其實,由于道德淪喪而世風日下。”妥協不一定意味著怯懦。事實上常見的是,妥協者和調解者在反對選民的極端觀點時,面臨著對政治勇氣的極嚴峻考驗。正因為丹尼爾·韋伯斯特在一八五〇年憑良知贊成妥協,所以他遭到了政治上無以復加的譴責。

他的經歷直到今天仍值得我們回憶。所以我認為別的勇敢參議員的經歷同樣值得銘記——這些人對國家矢志不渝的忠誠,壓倒了所有個人的和政治的考慮,顯示出真正的英雄本色,以及對民主的堅定信念。這些人使得美國參議員不只是一群僅僅盡力復述選民意見的“機器人”,或是一群僅僅擅長預測和追隨公眾情緒、得過且過的人。

下面要讀到的參議員有些具備正確的信念,另一些則不然。有一些在最后重新得到公眾的歡迎、從而證實他們的行為是對的,其余許多參議員則不然。有一些參議員在其整個政治生涯中當仁不讓,勇往直前,而另一些則隨大流,直到良知和事件把他們推到風口浪尖時才顯示出有所擔當。有些參議員一身肝膽,不屈不撓地致力于履行絕對準則,另一些則因倡導委屈求全而受到譴責。

不管有什么區別,本書描述的美國政治家都具有一種英雄品質——勇敢。在后面的篇章中,我將努力闡述他們的一生——他們生活的理想,為之戰斗的原則,他們的美德和缺點,夢想和失望,他們獲得的贊揚以及忍受的謾罵。這一切應該用文字記錄下來。我們有責任把這一切寫下來,我們也應該好好讀讀這一切。這些參議員的一生中都有一些東西是難以用文字充分表達的,卻已經傳到千家萬戶,充實了全國各地每個公民的精神財富。

注釋:

[1] Walter Lippmann(1889—1974),美國新聞評論家和作家,1958年和1962年兩次榮獲普利策獎,代表作是《輿論》(1922)。

[2] 波多馬克是華盛頓市內一條河流名。美國人把在華盛頓政府機構中表現出政治狂熱的人,稱為染上“波多馬克熱”病。

[3] 在美國,由副總統兼任參議院議長。參議院共100名參議員,每州選兩名,任期六年。參議院每兩年改選三分之一。

[4] Edmund Burke(1729—1797),英國政治家、政治思想家,曾在英國下議院擔任數年輝格黨議員。

[5] Gresham‘s Law,指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財政大臣托馬斯·格雷欣(Thomas Gresham,1519—1579),是他提出了著名的劣幣驅逐良幣法則。

[6] “鐵肺”指20世紀60年代美國醫院里使用的人工呼吸器??夏岬弦源吮扔鲄⒆h員任期較長,大部分時間在華盛頓安于生活現狀,與企業精英關系密切,而與廣大普通選民聯系太少。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楊宇光
上架時間:2019-05-24 17:23:29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QQ閱讀手機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高州市| 宁都县| 遵化市| 桐乡市| 左贡县| 海丰县| 五大连池市| 柳江县| 芦溪县| 布尔津县| 太康县| 巩留县| 芜湖市| 大足县| 天台县| 龙陵县| 襄汾县| 威海市| 井研县| 酒泉市| 巍山| 道孚县| 保德县| 大石桥市| 惠安县| 佛山市| 东莞市| 开远市| 手游| 故城县| 文安县| 朝阳县| 页游| 芮城县| 龙里县| 碌曲县| 苗栗市| 南康市| 大丰市| 木里| 左贡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