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的五個階段

“每一場銀行危機，都是以狂歡聚會開局的，人們推杯換盞。”

一位來自倫敦的銀行家向我述說危機的演變過程，他用了潘趣酒的比喻，這個比喻最早是1952年時任美聯儲主席小威廉·麥克切斯尼·馬丁（William McChesney Martin Jr）提出的。

“當銀行獲得新資金時，情況就猶如滿杯狀態。”我在倫敦面訪格倫·金（Glenn Kim）時，他這么說道。他在雷曼兄弟工作到2008年9月15日，后來還為解決冰島和希臘的危機出了份力。

“開始時什么都很好，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慢慢地，潘趣酒杯里的酒變得越來越烈了，因為酒精濃度變高了。參加酒會的人開始感到微醺，但事實上，這意味著杯里的酒已經越來越少了。

“到了某個時點，潘趣酒喝光了。于是參與聚會的人開始你追我趕，到處討酒喝，酒會也變得更加瘋狂。

“而且沒有人想到要打電話給警察，由警察來結束這場酒會。但是，說真的，所有人早就應該回家了。”

金融危機的發展通常有五個階段。

在第一個階段，某個行業會通過舉債的方式達到發展的高點，畢竟，發展和崩潰是一體兩面。舉債的群體很多，可能有銀行，也可能有企業、家庭或政府。

他們舉債的原因會有很多，可能是政府政策導向，或者更可能是在銀行、政府、央行、家庭和企業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發生的。當然，對于一個監管松散的金融體系而言，膨脹、擴張是它的自然趨勢。起初，這種債務擴張可能會促進消費和投資，推動經濟增長和資產增值，政府、企業，甚至老百姓也大多會鼓掌歡呼。

十有八九，政府還會將經濟增長歸功于自己。但此時很少有人會說，在這搖搖欲墜的經濟大廈下面，其實是一堆債務。很少有人會留意到過度舉債的跡象，也很少有人會關注到經濟過熱的紅色警示燈已在閃爍，而真正著手去做點兒什么的人則更是鳳毛麟角。

但是真實的情況是，由于債務過量及償債成本過高，金融危機的禍根已經埋下。

第二個階段開始時，市場發生了變化，欣喜的情緒開始轉為信心不足。流動性危機出現了，而新印的鈔票已不能繼續支撐這個游戲。當借款人準備為到期貸款再融資時，卻發現自己已身處絕境。形勢大好時，資金供應充沛有余；然而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資金卻都杳無蹤跡。資本市場的窗戶猛然關閉了。

音樂停止了，企業、銀行、家庭，甚至政府都發現自己無所依靠。

現金流是金融系統中流淌著的血液。一旦血液停止循環，身體就開始痛苦掙扎，多個肢體部位開始出現壞死。而且，若有一個身體部位感染或受傷，其他部位也會受到影響。

進入第三個階段后，市場上的賣盤絡繹不絕，有股票、債券和房產，但是買盤卻寥寥無幾。市場開始陷入困頓，資產價值出現暴跌。

在第四個階段，資產價格暴跌和市場上的整體恐慌情緒產生了連帶效應，違約、經營困境和企業倒閉紛至沓來，消費和投資出現全面下滑，危機已然蔓延開來。原本純金融層面的危機現在進入了實體經濟層面，影響著實體門店和企業。企業開始縮小經營規模，或者干脆倒閉，就業崗位也就消失了。

然后，家庭和企業的支出和消費更加節制。失業率上升，GDP也出現了萎縮。

在第五個階段，危機已蔓延到國家財政。政府開始掏錢來拯救銀行，稅收基礎出現收縮，而平抑危機的相關支出卻在增加。

這樣的周期在一個又一個國家里、一場又一場危機中重演。

人類似乎永遠也不會吸取教訓，但現在至少你會知道該從哪些地方著眼了。

有時經濟體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走完所有這五個階段，有時只需要幾個月。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始于美國住房部門的過度借貸。漸漸地，那些質量存疑的、還款前景不明朗的貸款在市場上逐漸泛濫。銀行開始將這些貸款打包，轉賣給其他金融機構，有時是其他國家的金融機構。之后當違約率開始上升時，你很難知道誰暴露在風險之下，誰又值得信任。與此同時，獲取新資金的渠道枯竭了，流動性消失了，資產價值下跌了，企業和銀行開始出現違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在不確定性升高和資金減少的共同作用下，投資水平也被拉低了。

這就像延時炸彈一樣，歐洲較低的投資水平造成了經濟活動的疲軟和稅收的下降，政府也被迫增加支出以應對經濟衰退。財政開始受到影響。這些問題在2011年層層升級，歷經了三年的痛苦輾轉之后，最終釀就了歐債危機。

相比之下，同樣的危機周期在冰島只花了幾個星期就結束了，還有人說僅僅是幾天。

然而，差不多有四五年的時間，危機警報常鳴耳畔。

但是，當時市場上也摻雜著零星正面消息，這會讓人們獲得短暫的滿足感，所以危機警報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從這個案例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在混亂的情況下，若要洞察到迫在眉睫的經濟危機，并保持對基本面的關注，是多么困難。

此刻，政府可以選擇乘風破浪，抑或裹足不前。他們最終選擇了乘風破浪，而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