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明在牢里已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卻還是態度強硬，不肯屈服。

……

沈京書放下手里的飯盒，將準備好的飯菜遞了進去，“父親，我想問您一些話。”

沈長明卻似是沒聽到一般，自顧自道：“京書你要記住，你不是蕭氏的皇后，你永遠是沈家的女兒?！?

沈京書淡聲道：“父親……我想問您，您當初為什么要反蕭氏？”

沈長明冷哼一聲道：“蕭氏皇帝昏庸無道，天下子民皆苦不堪言，幸有祁王殿下英明，帶領我等滅蕭氏，立天下，扳扶正統?！?

沈長明說至此處熱淚盈眶，似是想起了當年自己的英武模樣。

“好?！鄙蚓溃案赣H，是您派晚棠去刺殺蕭善淵的嗎？”

沈長明神色惋惜道：“是，不過很可惜，晚棠失敗了?！?

說到此處，沈長明才恍然想起來什么，抓著門急問道：“晚棠呢？她現在怎么樣了？”

“她死了?！?

沈京書面無神色的說出了這三個字，看著對面神情逐漸悲戚的沈長明，她問道：“父親……您后悔了嗎？”

沈長明不答，只是強忍著淚意，慚愧的不愿轉身面對沈京書。

這一刻，沈京書的淚無聲滑落，她努力平復心情道：“您早該知道，這一場刺殺幾乎是不可能的，蕭善淵怎么會毫無防備？但您還是要拿她的命去賭……父親啊，別再執念了，當年您和李錚對蕭氏一族趕盡殺絕，如今的蕭氏亦不會對我們手下留情，這是無解的。反抗一個昏庸的君王沒錯，蕭善淵的恨沒錯，我和晚棠也沒錯……這注定是個無解的局?！?

沈京書將身上唯一一件能抵擋嚴寒的披風解了下來，放在了門口，她臨別道：“父親，我走了，您要保重身體，很快…您就可以回家了?！?

“京書啊……”沈長明突然開口道，“你恨我嗎？”

這一個“恨”字包含了太多，我不清楚他是問的哪件事……是為了自保把沈京書送給蕭善淵還是恨他把沈晚棠送進宮。

沈京書淡淡開口道：“我不恨您，晚棠也不恨您，所以您好好吃飯，吃飽后睡一覺，醒了，兄長會來接您回家的?！?

沈京書離開了天牢，臨走時，我似乎看到了那個孤寡的老人家顫抖的背影……

……

沈京書最終一步一叩到了正極宮臺下，只要爬過這密密麻麻的階層，她便成功了。

這時，從正極宮里出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我才看清，原來是鄭淮硯。然而沈京書正一步一叩的走著臺階。全然沒看到這個正撐著傘向她走來的人。

“還差十八層……”沈京書喃喃道。

鄭淮硯走到她的面前，替她撐住了一把傘，沈京書費了半天勁才看清來人，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勉強從喉嚨里發出一個字來：“滾”

她自顧自的爬著階臺，不想理會來人，鄭淮硯卻伸手拉住了即將要跪下的她。

“夠了?！?

在觸及到她冰冷僵硬的肢體時，他的眸中劃過了一絲心痛，他扶起沈京書，嗓音溫潤低醇：“陛下已經赦免你們沈家了，你不必再跪了?！?

聞言，沈京書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詭異癲狂的大笑起來，淚與笑交雜，卻讓人有種凄涼的痛感。

“……攝政王殿下，你在耍我嗎？”她聲音低啞，氣息不穩，卻還是逐字逐句的說道，“赦免？你一個背叛者跟我談赦免？即便是我們沈家死的一人不剩……你們也絕不會赦免的！”

“對不起。”鄭淮硯微微蹙著眉，面色凝重的看著沈京書，澀聲道，“可這是我的責任，害了你，我很抱歉?！?

“既然做了，就別抱歉?！?

沈京書神色冰冷，對于眼前的歉疚沒有絲毫的動容，她淡淡道，“我不恨你。我們只是選擇的不同，在我把虎符交給你的那一刻，就應該做好被背叛的準備；而在你打開城門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們會是一輩子的仇人。”

鄭淮硯萬般不舍的松開了手，沈京書望向正極宮，平靜道：“即便蕭善淵殺我十次，都不如你一次的背叛來的更生不如死?！?

寒風呼嘯，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子終究還是紅了眼，年少的真心許諾，十年的情誼，命運的羈絆都在這一刻化成了灰燼，哪怕是恨，她都不愿意留給他了。

此時，一個身著盔甲的士兵急急忙的往太極殿奔來，我認得他，他是看管天牢的士兵，鄭淮硯身為攝政王，看到他這般不顧及體統，當即便叫住了他。

“何事如此驚慌？”

士兵急忙行禮，但面對鄭淮硯的詢問眼睛卻總是不自覺的瞟向沈京書，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還急忙藏起了手里的東西，沈京書也察覺出了不對：“你手里拿的什么？”

“沒……沈、沈大人他……”士兵低著頭不敢直視沈京書，可天牢里又哪里來第二個沈大人，沈京書顫著手揪住他的衣領，急切地問道：“沈大人他怎么了？！”

“沈大人他……撞墻自縊了?！笔勘嵴f罷后，似是不忍般又拿出了手里的東西，“只留下這一封血書。”

我和凝鳶都十分錯愕的互相對視了一眼，鄭淮硯也是怔了怔，沈京書接過血書，白布上赫然寫著幾行鮮紅刺目的字——

“萬方有罪，罪在吾身。

愿陛下開恩，縱諸沈一族，罪臣愿一死贖罪，惟陛下舍臣女，身得自由。”

寥寥幾句，卻已經足夠錐心刺骨。

“娘娘，請將信物還給奴才，奴才好向陛下回稟?！?

士兵收回血書后也是一副不忍的神色，但還是急忙向太極宮奔去了。

“娘娘?！?

“京書……”

凝鳶和鄭淮硯都試圖叫住她，可她像是什么都聽不到一般，獨自一人往雪地里走去。

她凄慘的笑著，嘴里還不斷重復著幾個字：“身得自由……”

我再一次看著她的背影追去，我和凝鳶就這樣默聲跟著她，直到她徹底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

整整一個月，她像是睡著了一般，再也沒醒來過。

而蕭善淵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鳳鸞宮，我眼見到他從漠然冷酷的神情變得擔憂心痛，他變得很奇怪，我原以為他會用盡一切的辦法去折磨她，我以為看到她躺在這里沒辦法再反抗的時候他會欣喜會雀躍，可他并沒有，他在鳳鸞殿里發瘋斥責了太醫，還日日都來這里給沈京書喂藥，可沈京書都沒有任何反應。

后來，有的太醫在天威的逼迫下不得不嘗試劍走偏鋒，給沈京書扎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針，而沈京書每次醒過來都會吐一大口血，痛苦異常，接著就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安靜的躺在床上……

太醫說她是心氣郁結，之前的病沒養好，又在寒風酷雪里走了一遭，又因為遭受的接連打擊便徹底病倒了，太醫說她的病還是有的治的，但現在是她自己不愿意醒。

蕭善淵那個老登每天都會跟沈京書說他已經赦免沈家了，他說沈長明已經死了，他也不想再繼續追究了，他說只要沈京書愿意醒過來，他就可以放過沈家的人。

可沈家被殺的如今只剩下一個沈楓和沈京書了。

每天我都只能等蕭善淵走了，才能守在沈京書床前，給她講故事，告訴她外面的紅梅開的多好……還有我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