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漢皮膚黝黑，布滿皺紋，雙手也不怎么潔凈，指甲縫里甚至還夾雜著污泥。

但劉承祐并沒有嫌棄老漢，只是微笑道：“這位老伯，您賣的什么？”

“這里不方便說，公子若是感興趣，跟我到后邊瞧瞧......”老漢說道，略顯急切。

“抱歉，我們還有事在身，要進道觀一趟，恐怕不能隨老伯您去了。”劉承祐婉拒道、

老漢聽到劉承祐提起道觀，神色變了變，勉強笑了笑，說道：“打擾公子了，您們慢走！”

說罷，老漢匆匆走開，雙眼于街上掃視，似乎在找下一個推銷的對象。

楊意看著這位老漢，若有所思。

劉承祐注意到了楊意的目光，也再回頭看了看那老漢一眼，問道：“楊兄，怎么了？”

“這老漢，有點意思。”楊意露出了笑容。

“此話怎講？這等市集場所，遇到有人推銷自己的貨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楊兄別忘了，我們剛剛可也遇到過幾次了。”劉承祐笑道，覺得是不是楊意多疑了。

“那他為什么不直接拉出自己的貨物展示，而要拉你私下聊聊？”

劉承祐淡淡一笑，說道：“楊兄或許不知，這正是這些販夫走卒的慣用手段。故意把貨物說的神秘兮兮，就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若是跟他去見了實物，恐怕只會大失所望。”

劉承祐平日生活在順天府，遇到過無數從全國各地匯聚而來的商販。那些人七竅玲瓏，推銷手段層出不窮，令人望而生畏。

楊意生長在蘄州這窮鄉僻壤，沒有見識過也很正常。

然而楊意卻搖了搖頭，笑道：“在下有不同的看法。”

然而還沒等劉承祐開口詢問，跟著兩人的錦衣衛中卻有人不滿了。

那是一名錦衣校尉，劉承祐的部下之一。他皺眉對著楊意說道：“你這秀才，怎么這么犟呢？不過一普通老漢，你卻疑心這疑心那。如果像你這樣的話，咱們是不是得把這集市里每個老頭都扣下來好好審一審？”

其他錦衣衛們也暗暗點頭。其實他們一直都對劉承祐找楊意幫忙的決定有些不滿。

在他們看來，楊意不過是個書生，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書生，不過是知道些旁門左道罷了。

他們這些錦衣衛那都是刀口舔過血，手下記著人頭的精英，何須一個少年來當顧問？

先前礙于劉承祐的面子，他們不好開口。現在逮到了機會，終于能發泄發泄心中的不滿。

劉承祐皺眉制止了屬下的抱怨，說道：“老李，聽楊兄把話說完！”

李校尉撇了撇嘴，對劉承祐拱手道：“劉百戶，我老李出身軍戶，是個粗人，沒讀過幾頁書，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誰有本事就服誰！”

李校尉的話意思很明顯——他覺得楊意并不算是有本事的人。

李校尉得到了其他錦衣衛的附和，他們心中都懷著和李校尉差不多的想法。

劉承祐不免有些頭疼，含歉看向楊意，說道：“楊兄，這......”

“沒關系，諸位兄弟會這么想很正常。”

楊意搖了搖頭，然后看向李校尉，笑道：“李校尉，不知能否聽聽在下的意見？若諸位覺得沒道理，我便主動請辭，如何？”

“好啊，若是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老李給你道歉，還第一個服你！”李校尉雖然這么說，但顯然還是不太相信楊意真看出了什么。

楊意點點頭，看向已經走到頗遠處，找到了下一個顧客開始推銷的老漢，說道：

“諸位有沒有想過，這位老伯為什么找劉兄推銷？”

錦衣衛們聞言一愣——他們沒想到楊意第一句話居然是拋出如此一個問題。

可聽楊意這么一說，確實有些奇怪！

他們這一群人走在一起，先前遇到的商販就算推銷，也是對著他們一群人說的。

然而這位老漢，卻徑直找上了劉承祐。而且他在被劉承祐拒絕后，直接就離開尋找下家，甚至看都沒看劉身邊的楊意和其他錦衣衛一眼。

劉承祐此時也發覺了些許不對勁，好奇地問楊意道：“楊兄覺得，這是為何？”

楊意看了劉承祐一眼，笑道：

“因為劉兄看起來，有錢。”

“嗯？”

劉承祐愣了愣，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自己，又抬頭看了看楊意和自己的部下們。

然后他發覺，好像還真是？

他的部下們不用說，要么是世襲錦衣衛軍戶子承父業，要么是在軍旅中立過功僉充進了錦衣衛，全都五大三粗，衣著普通，看上去兜里就沒幾個錢。

楊意雖然氣質上比部下們好了些，但更多的也是讀書人的淡雅之氣，而非富貴之家的貴氣。更何況他雖是生員，但也沒穿戴著象征秀才身份的方巾瀾衫，顯得更加不起眼。

而劉承祐自己......

劉承祐不得無奈一笑。雖然他無意張揚，但畢竟生養于高官門第，舉手投足間多少會受些影響。

“做生意，找有錢人不是很正常么......”李校尉嘟囔道。

這回連劉承祐都搖了頭：“找有錢人很正常，但只找看起來像有錢的人......沒有這么做生意的道理。”

“那老漢皮膚粗糙黝黑，顯然經歷多年烈日曝曬，風吹雨打。”

楊意說著，抬起手，指向手掌幾處：“他的手指根處，虎口處，掌緣處都有著深厚的老繭。這種老繭，一般都是多年揮鋤才留下來的。”

“也就是說，那老漢是個農民？”劉承祐皺起眉頭，若有所思，“現在時處深冬，正是農休之時，農民能賣什么？”

劉承祐也抬頭看向那漸行漸遠的老漢，發現他搭話的每一個人，確實都看起來非富即貴。

“而且，他賣的東西還只有富貴人家能買得起......”

果然可疑！

想罷，劉承祐笑著看向李校尉，問道：“楊兄這番話，老李，你覺得如何？”

“我...我......”李校尉老臉一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雖然李校尉并不想承認，但是他覺得楊意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

可要他向比他小了足足一兩輪的少年道歉，他還是有些拉不下臉來。

尷尬半晌，李校尉終于還是咬了咬牙，緊閉眼睛朝著楊意拱手道：“是我老李方才出言不遜了，請楊小兄弟擔待擔待！”

楊意微微一笑，回禮道：“在下不過是會些紙上談兵罷了。李老哥你們經驗豐富，我也得多多向你們學習。”

劉承祐見兩人和解，哈哈一笑，說道：“好了，既然話已說開，該干正事了！”

劉承祐收起笑容，看向那身影即將消失在眾人視線中的老漢，沉聲道：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