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王府中，一處人跡罕至的角落。

一道人影立于樹下，仿佛與樹蔭融為了一體，無聲無息，看不清面貌。

他似乎在等待著誰。

過了許久，另一道腳步聲在附近響起——

走來之人，是荊王世子朱由樊。

朱由樊看向立于樹下的人影，并未露出異樣神色，說明他認得眼前此人。

“找我做什么？”朱由樊皺眉問道。

“你點的那個人，我殺了。”人影說道。

朱由樊眉宇稍松，說道：“沒留下什么馬腳吧？”

“呵呵，世子這是在關切我么？”人影淡淡笑道。

朱由樊又沉下了臉，冷笑道：“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少跟我套近乎。我只是怕你手腳不干凈，留下什么線索，把本世子又扯了進去?！?

“.......”人影稍稍晃動了一下，再次開口，聲音略顯沙?。骸胺判陌?，那牛阿四死得很利索，我不會留下什么線索的。”

“那就好?！敝煊煞疂M意一笑，抱起雙臂，眼中又閃過一絲兇光，“既然你都殺了一人了，那應該也不在乎再殺一個吧？”

“......你還想殺誰？”

“李氏醫館學徒，楊意。”朱由樊惡狠狠地說道，“本以為上次能直接讓他在蘄州身敗名裂，卻沒想到此人如此詭詐狡猾，能夠脫身......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直接殺了他了！”

朱由樊說著，心中想象明天聽到楊意慘死的消息，臉上竟露出了詭異的笑意。

然而朱由樊沒想到，那向來對其百依百順的人影此刻竟拒絕了他：

“楊意，現在殺不得。”

“殺不得？”朱由樊半疑半怒地瞪向人影，“為何殺不得？”

“他有生員功名在身，又身在民望甚高的李氏醫館中，非江月兒牛阿四之流可比。若是他枉死，恐怕會引起不小的風波......我的事情本就在緊要關頭，替你殺一個牛阿四已經是冒很大的風險了，不能再強下殺手?！比擞罢f道。

“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朱由樊不禁冷笑，“生員，生員又怎么了？你那么厲害，直接讓他人間消失不就好了？”

人影搖了搖頭：“或許你不知道，他身邊早就有錦衣衛盯著了。錦衣衛可不全是廢物，至少現在身在蘄州的這批人都不是俗手。就算我想替你殺他，也沒那么容易。”

“錦衣衛？他身邊為何會有錦衣衛？”朱由樊驚疑萬分道。

“或許是他先前與安城郡王來往頗深......但這也說明，錦衣衛已經有些眉目，至少開始留意與王府有關之人了。所以，我更不可能再替你殺人。”

人影長嘆一聲，說道：“世子，殺人乃是下下之策——”

“哼！少教我做事！”朱由樊猛地踢飛腳邊石子，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邊走邊說道，“既然你派不上用場，日后少找我！”

“......”

人影目視著朱由樊離去的背影，上前兩步，走出了樹底陰影，手中掐印，口中念道：

“無量天尊......”

............

蘄州城中，以荊王府、州衙等為核心的區域或許富貴之家最為集中，但其實并不是蘄州最繁華的地段。

要說到市井繁華，行人熱鬧，還得是這條直通蘄州北邊寶陽門的寶陽街。

街道兩旁盡是商鋪，更有無數販夫走卒推車叫賣，嘈嘈雜雜，滿是喧鬧之音。因此就算是身邊之人說話，若是說的小聲了些，照樣也聽不清楚。

街道的盡頭，是一座白墻黑瓦的道觀。觀中青煙繚繞，仙氣飄飄。門口題為“玄妙觀”的牌匾下，香客游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地進出，表情頗為虔誠。

門旁兩個白凈體胖的道童掐著法印，不斷地沖著香客們點頭哈腰，喜笑顏開。

“公署或圮陋不支，而仙宮佛殿蔽日造云；百姓無百畝之入，而僧道之田遍天下......”

劉承祐看著不遠處的玄妙觀，冷笑連連：“這群道士僧人免于賦役，又田連阡陌，真是我大明之蛀蟲！”

楊意看著憤青病又犯了的劉承祐，心中暗笑：“大明蛀蟲可多了去了......”

劉承祐方才告訴楊意，“荊王府可能與白蓮教有關”這一消息是先前北鎮撫司從零星抓到的白蓮教眾口中拷問出來的。

但可惜抓到的都是些底層教眾，他們知道的東西并不多，因此消息也僅限于此。

荊王等人身為皇親國戚，本就有著享不完的榮華富貴，與白蓮教直接勾結的可能性并不大。

因此，楊意和劉承祐就把懷疑暫時集中在了與荊王往來頗深的玄妙觀上，當即出發來到了寶陽街。

劉承祐發泄完對玄妙觀的不滿后，轉過身對楊意說道：“楊兄，其實我們早就在懷疑這玄妙觀了，也暗中進去查了幾次?？衫锩娴牡朗扛傻囊簿褪悄罱洿蜃?，畫符賣藥之類的事情，并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

“嗯......”楊意也皺起眉頭。

玄妙觀是蘄州的老道觀，據說早在大明開國以前就存在了。

趙全舉教南遷，少說千百號人。而玄妙觀香火興旺，若是三年前忽然多了許多百姓們沒見過的道長，肯定會惹人心疑。

因此，趙全確實不太可能明目張膽地將這玄妙觀設為白蓮教的據點。

若是如今的玄妙觀和白蓮教有瓜葛，那一定是非常隱秘、微不可見，甚至玄妙觀中絕大多數道士都不知道的聯系。

“進去看看吧?！睏钜庀肓讼?，還是說道。

其實楊意以前從未涉足過玄妙觀。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醫館和道觀是死對頭——兩個地方都能治病救人。

只不過一處是望聞問切開中草藥方，一處是念咒祈仙畫符泡水而已。

李時珍向來對玄妙觀的這種行為嗤之以鼻，玄妙觀也不喜李氏醫館治病救人影響他們的香火，因此兩方其實交際甚少。

劉承祐點點頭，打算同楊意再進觀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先前沒發現的線索。

可一行人還沒走幾步，忽然有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老漢急匆匆地靠近，拉住了劉承祐的衣袖，緊張兮兮地看了看兩邊后，對著劉承祐低聲道：

“公子，我這里有好東西！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