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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學習和獨立

西蒙是密爾沃基公立學校出產的一件驕傲的產品,更是他自學的一件驕傲的產品。認清這種對待教育的獨立態度,是了解西蒙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喜歡在考試和學分(以及諾貝爾獎)這種公共標準下取得成功,但更喜歡依靠自己并以自己的方式來實現這些目標。年輕時代,他總喜歡自己在公共圖書館學習學校的課程(或者其他內容),他對自己靠自學掌握任何學科的能力抱有極大的信心。這得益于他的好奇心和虛榮心,他對“比其他同學聰明”的稱贊而自豪,這段經歷為他后來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的芝加哥大學按照“老的新規劃”(Old New Plan)接受非結構化的本科和研究生學習做好了充分的準備。39

這種對獨立的贊賞成為西蒙價值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并伴隨了他整個的職業生涯。舉個例子,他如此強烈地倡導跨學科工作,原因之一就在于,他深信,太過嚴格地歸屬于任何學科,會限制個人的知識獨立性。“如果看到哪一種學說占據了統治地位,就要加入反對者的陣營里,與它對陣一番……大部分人都更喜歡自己的生活中規中矩,不太愿意到廣闊的天地中創新。”40另外,西蒙對獨立的高度評價,促使他渴望成為一名反傳統的斗士。無論如何,幾乎沒有事情比砸碎“已經接受了的觀點”更能夠證明一個人思想的獨立性了。

西蒙對思想獨立的看重時常有悖于他傳播福音的動機。他希望別人能夠看到數理社會科學的光輝,但又希望他們主要依靠自己走完通向大馬士革的道路。他解決這種潛在矛盾的典型方式是通過這樣一種信念:一顆獲得解放的心靈自然會接受正常的觀點(也就是他自己的觀點),固執地抵制是不情愿明晰地思考所致。這種抵制,從結果上看,會激起西蒙碾壓式的反應,這與他在大學時對那些認同他的基本假設但在技術層面上又不認同他的那些人的反應很不一樣。正如政治學家德懷特·沃爾多(Dwight Waldo)在與西蒙交流后所寫的:“西蒙教授似乎是我們這個世俗時代罕見的個體,一位懷有深沉信仰的人。他的信念是恢宏的。他對異端邪說和罪惡的容忍為零。拯救之路筆直、狹窄、單行而且私有。”41

西蒙試圖在工業管理研究生院設立一個研究項目的時候,這種矛盾頻繁地出現。西蒙和他的盟友,工業管理研究生院的院長巴赫(G. L. Bach),對學校的研究計劃有著很清晰的愿景。學院的經濟學家們應該在這個愿景中發揮重要的作用,但是他們若想發揮作用,就需要認同西蒙對經濟行為的心理學理解。正如他后來所寫的,他“時刻準備把有限理性這種異端邪說傳給經濟學家們,從《管理行為》第5章開始”。42經濟學家們并不愿意別人來告訴他們如何教授經濟學,而且,想自己開疆擴土的經濟學家,也希望有人前來皈依。43西蒙努力多年,希望心平氣和地讓經濟學家們接受自己的觀點,但他很少能夠控制自己傳播福音的沖動。44

西蒙對獨立性的看重,與他天生喜歡做局外人和反傳統斗士緊密相關。就像先知或者使徒,他把自己視為獨立于群體的人,他的書信充滿了福音的隱喻。比如,他常常提到把數學帶入政治學這個“蠻荒”之地的“傳教工作”,他宣稱“希望你們轉而跟隨”(經驗主義的)德懷特·沃爾多這位政治學研究者。類似地,他在自傳里寫道,在麥克斯威爾公共事務學院(Maxwell School of Public Affairs)給一群人做報告時,他覺得自己就像“教堂里的青年耶穌”。

把這樣一位駕輕就熟的組織政治家和機構構建者說成局外人,似乎很令人摸不著頭腦,而且實際上,西蒙局外人與局內人這兩個自我之間確實存在矛盾。然而,這種矛盾并不是不可調和。關于西蒙如何調和這兩者,其中一個很好的例子是,盡管芝加哥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MIT)在20世紀50年代,以及哈佛大學在20世紀60年代,都給他發出了工作邀請,并提供了更加誘人的條件,但他還是決定留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在卡內基梅隆大學,西蒙可以是局內人,是校園勢力的代理人,同時又扮演著奮力攪亂學術勢力平衡的局外人。正如他在帕梅拉·麥考塔克(Pamela McCorduck)的一次采訪中所說:“建設一個地方,而且堅持下去,然后對那些名校嗤之以鼻,說誰他媽需要你們,這個事情想想真是有點小興奮。”45另外,在卡內基梅隆大學能夠既是終身教授,又是終身理事,無疑也會讓人有點小興奮。

獨立精神和局外人價值觀結合起來,使他產生了對叛逆的偏好。西蒙真心喜歡做“舊信條毀滅者”的,喜歡做發現皇帝沒有穿衣服的天真無邪者。他喜歡挑事的例子簡直數不勝數,比如他在高中辯論時“總是選擇不被看好的一方”;對“管理格言”自相矛盾處的攻擊;1957年他在一次非常著名的演講中預言,10年之內,計算機將會成為國際象棋世界冠軍,還會進行科學探索,甚至譜寫符合美學標準的抒情音樂。46只能這樣說,在密爾沃基,西蒙年輕時所屬的教會青年團體應該(自豪地)把自己叫作“離經叛道者”。47

類似地,西蒙也真心喜歡在學科反叛中扮演“少壯派”的角色。從政治學的“行為革命”,到心理學的“認知革命”,再到人工智能無法回避的革命事業,西蒙總是擔負著挑戰者的責任。事實上,一旦他在某個領域的地位不再引起爭議,他通常就會失去對這個領域的興趣。

這種叛逆傾向讓西蒙對爭議習以為常,并積極參與私下的或者公開的辯論性交流中。西蒙很少會放任對他工作的非難,而且大家很快就都會知道,要想跟他辯論,最好提前做足準備。他給自己自傳中的一章取名為“關于好辯”48并非毫無根據。

然而,要成為革命者而不僅僅是反傳統的斗士,要做的就不能只是打倒偶像。你必須拿出新的東西,而西蒙迫切地渴望提出些全新的觀點。這種期望在他年少時就可見端倪:盡管在當地自然歷史博物館中耗費了大量時間,最終還是沒有發現新的昆蟲物種令他很是失望。49也可以在他成年后對專業的選擇中窺見一斑:盡管高中物理成績優異,但他還是決定不選擇學物理,因為他很清楚,“物理是一門已經完結了的學科”50。而社會科學對他來說似乎是未知的領域。研究這個領域的人,想不拿出新東西都難,自己也能借此揚名立萬。做一個能 “做數學題”的物理學家或許沒什么特別,但是成為會做數學題的社會科學家肯定很新鮮。

反傳統斗士、局外人、獨立思想家、先驅,西蒙就喜歡這樣聯想自己。因為他盡量按照這些理想來塑造自己,所以,這些詞匯對他的描述就很重要。然而,這些詞匯還不足以描述他的全部。他是一個局外人,更是一個局內人:他要把他的革命制度化。

上述這些張力(這個愈加復雜的西蒙),也可以在這個實干的先知所宣揚的真理中看出來。在西蒙看來,福音是什么?

要找出真理,關鍵是識別出隱藏在自然中的模式,因為模式是法則、規則、機制的產物。盡管精于把握細節,西蒙總是尋找規則而不是特例,研究實例并找出規律,接受復雜和混亂并找出必定隱藏于其下的簡單和秩序。簡言之:“規則很重要……讓小跟班們去關照那些例外吧。51實際上,對西蒙來說,科學的全部目的就是把復雜還原為簡單,把現象還原為產生出它們的機制。因而,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有一種強烈的愿望,一種“動力”——“在事物當中看到模式”。52他把這種特質稱為自己與生俱來的“柏拉圖主義”。53

這種找出模式的動力,是一種野心勃勃的期望,尤其因為模式是最虛無縹緲的:它們潛伏在人類思想和行為之下。在尋找的過程中,有一種信念毫不動搖地支撐著他:這樣的模式是存在的,它們具有普遍性,它們可以還原為一套機制,這套機制簡單到足以讓人類理解。他確信能夠找到這些模式,而且當他把他的發現告訴世人的時候,大家都愿意聽。這些信念沒有讓他失望。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聽,而且,除了布道者的堅定信心,西蒙還面臨所有先知都會面臨的難題:在真理被揭示出來的時候,為什么就是有人視而不見。這個邏輯很難回避:如果真理不需要獨特的揭示(至少在被發現之時),那么不接受它的人就不只是無知,而且要么是存心的,要么就是非理性的。盡管西蒙深知,真理對不同的人來說是不同的,但是他與這類人的交流還是存在巨大的困難:這些人相信真理很神秘而且不可言說、純屬個人,或是完全抽象的。他給政治學、經濟學和心理學領域的很多位批評者寫過回信,但是從來沒有直接給批評人工智能的人文主義批評家回過信,比如休伯特·德雷福斯(Hubert Dreyfus)和約瑟夫·魏澤鮑姆(Joseph Weizenbaum),因為“與人爭辯他們的宗教信仰不會有什么結果,而對于世界上的德雷福斯和魏澤鮑姆之流來說,這些問題本質上就是宗教問題”。54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西蒙在具體探索中發現的真理就是,人類能夠獲得的真理必然是不完整的。這條有限理性原則,對于先知來說是一個陌生的信條;然而,它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能被觀察到的結論,而且人類能夠理解,即便這種理解是有限的。身處其中的福音傳教士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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