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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人”為本體:周代“人文”的多層次系統

細察周人關于“文”的各種表述,無論是仁、義、智、信、孝、慈等內在之“文”,還是禮樂、言辭、章服、車飾等外在之“文”,其意義都在于“成人”,都須與人這一本體存在結合起來。如《論語·憲問》:“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span id="onkwsjr" class="super">[48]根據前文分析,“知”“不欲”(即“廉”)、“勇”“藝”也應該是“文”,屬于人心內在之文,“禮樂”則是外顯之文,是對人心之文的進一步修飾,而這兩個層次的“文”都是屬于自然之“人”的美化和修養,是“成人”的必要條件。又《荀子·臣道篇》:“禮義以為文。”[49]不言而喻,荀子所說的外在之“禮”和內在之“義”,自然都是“人”之文。又《禮記·樂記》:“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還、裼襲,禮之文也。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瓨氛?,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span id="mdahxpz" class="super">[50]盡管“樂”與“禮”的出發點有中外之別,而且禮樂自身又可分為“器”與“文”這兩個層次,但無論是“由中出”的樂還是“自外作”的禮,都根于天地人情,是天地人情之文。再如《韓非子·解老篇》:“禮者,所以貌情也,群義之文章也。”又言:“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span id="kz9uzgr" class="super">[51]《國語·魯語下》上:“服,心之文也?!?span id="z9znm3w" class="super">[52]或言禮,或言服,都是以不同形式從不同層面的對人之生命的修飾。

言辭也是在這種相對意義上被稱為“文”。如《左傳·僖公二十四年》載介之推語:“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53]《國語·晉語五》載寧嬴氏語:“言,身之文也,言文而發之,合而后行,離則有釁。”[54]《禮記·儒行》:“言談者,仁之文也?!?span id="7zma2ay" class="super">[55]《禮記·表記》:“是故君子服其服,則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則文以君子之辭;遂其辭,則實以君子之德?!?span id="o4hrgm4" class="super">[56]稱“言”為“身之文”,這是統而言之;而以“言談”為“仁之文”,以“辭”為文而以“德”為實,這是具而言之。周人將言辭歸于“文”,顯然并非著眼于言辭自身的內在特征,而是著眼于言辭相對人(含“身”“仁”“德”等)之本體存在的從屬性、修飾性和表現性。進言之,“言”又有其自身之文。如《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動作有文,言語有章?!?span id="awqvcaj" class="super">[57]“言語”一方面屬于人身之文,一方面又有其自身之文(“章”),如語法、修辭、韻律、章法等。

周人之“文”的內涵和系統正是通過這種多層次的文飾與本體的相對關系呈現的:首先,“仁”“德”為人心之文;其次,“言談”又為“仁”“德”及人身之文;最后,“言語”(“動作”)又另有其自身之文。從具體的相對關系來看,每個層次的“文”所屬的本體皆有不同,但從其中所體現的“文”之觀念模式來看,所有層次的“文”都被視為一種與本體相對的存在,周“文”與本體的相對關系因這種層次細分而呈現得更加充分。

在周代,《詩》《書》等典籍雖然已有其本體存在(完整篇章)之實,可是當周人對之以“文”相稱時,仍然重其相對于“人”這一核心本體的文飾之義?;驅⑵渑c“禮”并列作為“君子”的修養,如《論語·雍也》:“子曰:‘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span id="ffqvlsl" class="super">[58]又《論語·子罕》:“顏淵喟然嘆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span id="akkgv9o" class="super">[59]或將典籍之文與“行”相對,如《論語·學而》:“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60]孝、悌、謹信、愛眾、親仁等屬于實行,而典籍屬于“文”,因此,嫻熟于典籍也就成為人之有“文”的表現。如《左傳·昭公三十年》:“(吳)光又甚文,將自同于先王。”[61]僖公二十三年:“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span id="vtvzxca" class="super">[62]可見,學習和運用典籍是周代“人文”的一項重要內容。

不難注意到,與其他時代相比,關于“周文”的概念表述呈現出非常鮮明的特征:其他時代未曾有過像周人這樣廣泛、頻繁、直接地使用“文”指稱和評價幾乎所有種類和層次的文化。盡管每種類型的“文”都有其專名(如內在的仁、義、智、信等,外在的禮、樂、詩、書等),但同時又被普遍地直接歸入“文”這一共名之下?!拔摹弊鳛楣裁灤┯谒形幕瘜用?,分施于所有文化現象,極廣大而又極精微,極概括而又極具體?!拔摹备拍畹膹V泛使用和共享,卻在概念內涵層面將“周文”看似繁復的內部關系化約到極致:一方面是作為本體的“人”,一方面是作為本體美飾和修養的“文”。在“文”這個共名的層面上,“郁郁周文”的性質和意義被統一起來了:所有的“文”都因附屬于“人”而存在,都屬于“人”的內外文飾和修養。作為現實存在,“文”因“人”產生和存在;作為名詞概念,“文”的基本內涵和意義(與“具體內涵”有別)也因“人”得以規定。

正是在上述意義上,周人稱自己所建立的文化為“人文”?!叭宋摹边@一稱謂在突出“周文”燦爛成就的同時,也規定了“周文”的存在本體和價值主體——“人”才是一切“周文”的本體根基和意義指向。在這個以血緣為基礎的宗法制度中,貴族成員的群體之“人”或個體之“人”的道德修養,是維持宗法關系存在、延續的關鍵,也是解決其中產生的各種問題和矛盾的關鍵。盡管禮樂之“文”已經作為外在制度建立起來,使“周文”實現了一定程度的客觀化,形成了其自身相對獨立的內在結構和運行機制,但在實際上又受周人“文”之觀念(意識形態)所限,其客觀化也是不夠自覺和很不徹底的。禮樂的存在和意義始終直接依賴主體之人的道德自覺,依靠具有道德自覺的“君子”來學習、遵循、施行和傳承,即所謂“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63]作為屬人之“文”的禮樂缺乏足夠客觀化、本體化的制度力量和約束機制,一旦主體人的道德自覺不再,自我約束松弛,“禮崩樂壞”也就在所難免。

綜而言之,作為“概念”的殷周二代之“文”,主要反映的是各種文化形式相對于“人”這一核心本體的關系、性質和意義,而非這些文化形式自身的本體存在。“人文”之說的意義主要指向“人”的道德自覺和文化自覺,而非指向對于“文”自身本體存在的自覺。

在這種“周文”語境中,《易》《詩》《書》《禮》《樂》等典籍之文被突出的自然主要是其“修身”“立人”“成人”的道德教育功能?!墩撜Z·泰伯》:“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64]《學而》:“行有余力,則以學文?!?span id="l3idsqx" class="super">[65]《陽貨》:“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span id="nc7bf9b" class="super">[66]以及“不學詩,無以言”(《季氏》)[67]、“繪事后素”(《八佾》)[68]等論詩之語,其用意都主要在典籍之文的社會功能,而非典籍之文自身的本體特征。《荀子·儒效》:“故《詩》《書》《禮》《樂》之歸是矣?!对姟费允牵渲疽?;《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span id="7detrp9" class="super">[69]雖然對五部典籍的內容有所區分,但整體上又將所有典籍視為通向“道”的途徑。也即是說,儒家典籍有文章本體存在之實,但儒家對其性質和意義的理解還是從典籍與道的關系出發,而“文”“道”關系總的來看應屬于“文”的外部關系。戰國時期形成的《孔子詩論》中,雖然不再有春秋時代“文學”中盛行的主觀性和功用性很強的“斷章取義”式引用和“引譬連類”式理解,但其解讀仍然偏重于闡發詩篇中所蘊含的道德主題。[70]

但在上述孔子的闡述中,包含有內在修養之“文德”和外在修飾之“文章”的泛化“周文”,發生了一個重要分化:一方面“文德”之“忞”不再以“文”統稱,而是用“德行”“忠信”“仁”“智”“勇”等具體概念指稱;另一方面“文”或“文章”主要用以指政事、德行等內在本體的外在表現和修飾。“文”或“文章”觀念的這一分化,一方面標志著先秦儒家已經自覺完成了道德本體的建構,一方面也提示了“文章”進一步分化的整體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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