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技術就是一種產品

“技術”本身就是一種產品, 因為技術擁有通常意義上的產品的所有特征。技術可以由專業的市場主體完成, 即由科技人才或科研機構進行生產, 并在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下形成排他性產權。技術具有特定的生產成本、使用價值和市場價值, 可以通過市場進行估值、轉讓和使用。技術的品質越高, 使用價值也越高, 其需要的生產成本也越高。技術的生產除了需要可直接觀察的研發投入, 還高度依賴不可直接觀察的科技人員的人力資本。技術作為一種中間產品, 其使用價值是被用于生產特定的其他產品或服務, 即“最終產品”。技術的生產者還可以在市場上形成競爭關系。技術的市場價格取決于生產成本、市場需求、技術生產者之間的競爭, 以及政策環境等因素。

正如每個產品都有特點, 技術產品的生產和交易也有其特點。技術是一種信息產品, 核心特點是高度復雜化和多樣化。技術產品一般是非標準、易共享、貶值快的。技術生產經常需要大范圍的協作, 許多核心技術的研發涉及較長的上下游研發鏈條或較多的平行子系統, 單一機構很難完成, 需要依靠廣義的“協同創新”。研發合作中必須協調任務分工、研發進度、技術標準、利益分配等復雜因素。由于不可避免的信息不對稱, 技術產品的合作生產和市場交易有較高的交易成本, 容易出現合作失敗或產權糾紛。第三方協助通常能顯著降低研發合作或技術交易的交易成本。

與其他產品相比, 技術產品通常有更顯著的“外部性”。技術的推廣使用不僅能為技術使用者創造價值, 還能夠帶來如拉動上下游產業發展、提高消費者福利、提升國家安全水平等外部影響。技術的生產過程也是研發人才的培養過程, 通過研發實踐培養人才是普遍現象, 這種“副產品”有時甚至比技術產品本身更重要。

科研機構作為技術的生產主體, 擁有生產“技術”的技術。科研機構既可能是最終產品企業的附屬機構, 如研發部門或研發子公司, 也可能是獨立的技術生產企業或非營利單位, 如企業化的科研院所 (我們又稱其為“專業性研發機構”)。非獨立科研機構的優勢是與最終產品生產部門聯系密切, 可以高度貼近生產和市場, 這些機構在生產企業專用技術方面有一定優勢, 但往往缺乏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獨立科研機構的優勢是擁有較全面的科技人才團隊、完善的技術生產流程、豐富的技術生產經驗和知識積累, 在技術生產上具有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 特別是在行業通用技術的生產方面有顯著優勢; 不足之處是對最終產品企業的需求掌握可能不足,需要承擔技術投資的風險和技術交易的成本。

創新是經濟學中的一個古老的話題。創新理論的開創者之一, 奧地利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 (Joseph Schumpeter) 將創新分成產品創新、過程創新、市場創新、資源創新和組織創新2, 認為資本主義就是新的技術或市場周期性地顛覆舊的技術或市場的過程, 即“創造性破壞”。現有的經濟學文獻通常假設企業通過一次性投入固定成本, 獲得特定的降低現有產品生產成本的方法或發明全新的產品, 或者介于兩者之間。3 在這個框架下存在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 例如探討微觀層面的創新激勵與專利制度、創新行為與產業結構的關系、技術進步的決定或影響因素、政府在創新中的作用, 以及創新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等。

現有的創新理論框架有其不足之處。第一, 創新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被認為是一種企業內部行為, 體現為企業的科研部門為生產部門提供的一種服務。而在現實世界, 基于市場的技術交易越來越普遍, 企業使用的技術完全可能來自外部的研究機構。既然技術可以被交易, 那么就可以存在以出售為目的的技術開發和創新, 這些行為不必被描述為企業內部行為。第二, 現有理論大多強調技術是一次性研發投入的結果, 技術的價值在于降低最終產品的邊際成本或創造新的產品。這個基于成本函數的視角有其道理, 但從企業的角度看, 技術與資金、土地、人才等類似, 是產品生產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投入之一。與其他生產要素一樣, 技術也可以被度量, 通過不斷地資金投入, 可以獲得越來越好的技術。從生產要素的視角看技術, 使得我們可以利用大量現有的經濟學理論, 來研究技術相關的現象。第三, 在很多情況下, 技術可以比較容易地實現跨企業共享, 企業內部創新不利于最大限度地發揮技術的社會價值。將技術看作一種生產投入品,便于我們探索技術共享的途徑和難點。

建立高效的國家創新體系, 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 需要根據不同技術在研發上的特點, 建立科學合理的、多樣化的技術開發體系和市場交易體系。應鼓勵各市場主體充分發揮他們在創新方面的不同比較優勢, 既相互競爭, 又相互合作。我們認為, 在現有的分散化研發的基礎上, 加快技術進步的關鍵是加強研發合作。應充分利用我國的體制優勢,積極發揮政府在推動協同創新上的作用。通過適當的政府協調, 幫助建立研發集團和合作平臺, 培育高效率的技術產品交易市場。

1 本章作者為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汪浩教授。感謝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推進萬眾創新的機制設計與政策建議” (項目號16JJD790002) 的資金支持。

2 Schumpeter J A.1912.The theo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 inquiry into profits, capital, credit, interest, and the business cycle [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3 Spence M.1984.Cost reduction, competition, and industry performance [J].Econometrica, 52 (1): 10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