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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船王和他們的時代(2)

趙從衍、曹文錦也許應該感到慶幸,最終留在了香港,而不是返回大陸。1949年和他們一同避居香港的民生公司老板盧作孚在1950年帶領旗下輪船回歸大陸,一時間,各種頭銜接踵而至,好不風光。可惜兩年后,49歲的盧作孚便吞食安眠藥自盡,而那時,民生公司早已換了姓氏【1926年,盧作孚創辦民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突破英美日輪船公司的重重封鎖,逐步發展為擁有140多艘江海輪船和近萬員工的大企業。大陸解放后民生公司被收歸國有。1952年2月8日,民生公司召開“五反”動員大會,盧作孚被揭發“腐蝕拉攏國家干部”。當晚,盧作孚在重慶民國路20號家中吞服安眠藥自殺身亡】。

解放前后,民生公司旗下船只多達150余艘,員工近萬,盧作孚號稱“船王”,到頭來人財兩空,悲劇收場,在同時代商人中引起怎樣的震顫?相比之下,不禁令人感慨留在香港的趙從衍、曹文錦又是何等幸運?他們在香港構建起自己的航運帝國,還成為受法律保護的億萬富翁,家族繁衍旺盛。

然而,政治形勢瞬息萬變,非但當時難以預料,就連日后回首,也不免徒生悵惘。

趙從衍、曹文錦將生意與資產留在大陸,擺在他們面前的謀生問題日益突出。好在商人總不缺辦法。

由于美臺施行經濟封鎖,大陸解放伊始進出口貿易十分疲弱,為了換取汽油、橡膠等化工產品,專門在山東石島開放了一個貿易港。曹文錦得知這個消息,與幾位朋友租借了一艘貨船,將大陸的豬鬃、大豆、桐油等特產品運往香港銷售,或到日本換成國內急缺的鋼材、化工產品。日本戰時工業過剩,戰后堆積大量鋼材,價格低廉,但農業生產蕭條,對糧食需求旺盛,剛好與中國大陸存在貿易互補。曹文錦利用需求關系,來往與山東、香港和日本之間,從1949年開始,短短幾個月,便賺了幾十萬港幣。用這筆資金,他們創建了大南輪船公司,即萬邦航運前身。公司的全部資產,就是一艘從新加坡購買的超過40年船齡的1200噸貨船。【參見《華人時刊》雜志2002年第6期P30-P32節選曹文錦回憶錄《我的經歷與航運五十載》一書《我的五洲四海航運生涯》,作者曹文錦】

不久,一個更大的機會到來了。

朝鮮戰爭爆發第二年,美國聯合西方各國對中國大陸施行禁運。作為美國盟友,英國雖公開聲明對華禁運,但港英政府卻“執行不力”,一直默許民間走私的存在。因“禁運”導致中國大陸與北朝鮮物價飛漲,運費水漲船高,每噸運價竟高達150美元,利潤堪豐。

這一時期,曹文錦采購藥品、鋼材經澳門運往大陸,但唯一的那艘貨船在經過汕頭海域時,被國民黨軍隊布下的水雷炸沉,不得不斥資100萬港元,購入一艘3600噸級舊船,“運載化學物品、日用品、木材往內地,并兼做出入口生意,業務急劇增長”。【引自何文翔著:《香港富豪列傳》,明報出版社,1991年版,第190頁】很快又從買入兩艘400噸舊船。

與此同時,趙從衍也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趙從衍雇人在香港攬貨,用唯一的那艘舊船“國興號”運往北朝鮮。他在香港創辦的華光航業公司也因此枯木逢春,日進斗金。

非常態的市場中,風險與利潤成正比。趙從衍、曹文錦均損失了若干船只,但與所賺取的暴利相比微不足道。隨后,二人不約而同地及時收手,開辟日本航線。日本作為美軍后方基地,在朝鮮戰爭拉動下制造業興盛一時,經濟開始走向復蘇,但日本資源稀少,生產資料嚴重依賴進口,航運業變得有利可圖。不過,日本本國船只在太平洋戰爭中毀損嚴重,當時十分匱乏輪船,許多日本商人、企業跑到香港租船,客觀上刺激了香港航運業的繁榮。

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大批經驗豐富的船工從大陸逃難到香港,為了養家糊口,他們寧可接受微薄的薪水,使得香港航運公司的運營成本大幅降低。在這樣的背景下,趙從衍、曹文錦大肆收編舊輪船,擴大規模,組建起各自的船隊,日本運送貨物,賺到“第二桶金”。朝鮮戰爭結束后,趙、曹兩家以迅猛聲勢出現在香港航運界,成為戰后新生代的代表。

董浩云撥云見日

朝鮮戰爭爆發前夕,正當趙從衍、曹文錦輾轉騰挪之際,董浩云陷入萬分艱難的局面。

董浩云來港不久便將復興航業公司與中國航業公司遷往臺北注冊。當初他從大陸撤離時,中國航業公司旗下船只被國民黨軍規征用向臺灣運輸軍火物資,還有幾艘正遠航歐美,所以董浩云手中實際上只有復興航業公司三艘美國貨輪,并且還負擔著美國銀行沉重的購船貸款。1950年,美國與臺灣關系惡化,美方以“欠債未還”為由,將復興航業公司旗下“京勝號”、“滬勝號”兩船扣押。董浩云頓感灰心:“老舊船只無力做新陳代謝之謀,現有噸位亦逐漸銳減,遂使無依無靠之中國僅有少數民營海運事業,幾處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引自董浩云長女金董建平與鄭會欣編著:《董浩云的世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6月第1版)一書P76所載董浩云在1953年11月撰寫的文章《歷盡滄桑話航運——廿五年來中國航運事業的回顧》】

倉皇之間,董浩云將僅剩的一艘貨輪“渝勝號”緊急移往香港,注入到香港注冊的分公司“金山輪船”名下,他還將船頭懸掛的青天白日旗換成米字旗,希望擺脫美國人的視線。

幾個月后,朝戰爆發,美方出于戰略考慮,與臺灣方面修復關系,并把“京勝號”、“滬勝號”完璧歸趙。董浩云大喜過望,將兩船注入金山輪船公司,以香港為大本營,加入戰時航運之列。“京勝號”、“滬勝號”、“渝勝號”三輪具有顯著的特征,船體一律漆成灰色、煙囪則刷為醒目的黃色,上有梅花標志,出入維多利亞港,很快就成為金山輪船公司的標志。

不過,太平洋鬧船荒,臺灣國民黨交通部緊急征調董浩云旗下所有船只,為美軍一方運送戰爭物資。由于這種關系,董浩云在親美的日、英、法等國訂購船只、開設分公司頗為順利,這一優勢一直持續到戰后,是許愛周、曹文錦、趙從衍等人無法相比。而董浩云也很聰明地利用了這種優勢,從英國訂購萬噸巨輪“瑞云號”與“太平洋光榮號”客輪,事業重見天日。【引自《民國檔案》雜志2002年第4期P91《董浩云年表》一文,作者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鄭會欣】

朝鮮戰爭結束后,中國航業公司、復興航業公司解除監理,被征用的船只陸續歸位。與此同時,借助國民政府的支持,董浩云竭力增購船只,擴充船隊規模,日漸恢復元氣。

為了適應能源運輸的需要,董浩云不惜巨資訂購巨型貨輪,與前身是日本海軍造船廠的“佐世保重工業株式會社”建立了固定合作關系。1955年,該公司協助董浩云改裝“太平洋榮譽號”油輪,使之適用石油、礦砂的運輸需要。第二年,第二次中東戰爭爆發,埃及將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石油運價大幅攀升,董浩云又從佐世保重工訂購11000噸石油、礦砂多用途貨輪,即1958年下水的“大西洋信仰號”。此船下水半年后,7萬噸超級油輪“東亞巨人號”即在佐世保開工,于1959年底交付,隨即被日本“東亞燃料會社”租用。

1959年,國民政府交通部批準董浩云的造船請求,并向“復興航業公司”與“中國航運公司”提供政府貸款,建造兩艘1.25萬噸客貨兩用輪“如云號”、“復安號”。這一次,造船合同再次交到日本人手中,由住友重工旗下浦賀造船廠承造。日本造船業的速度再次得到證明。“如云號”一年后下水,剛好趕上董浩云創建“東方海外”,成為“東方海外”中美航線的首航客輪。【引自《民國檔案》雜志2002年第4期P93《董浩云年表》一文,作者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鄭會欣】

一個不應被忽略的事實是,董浩云的航運事業得到臺灣方面的扶持。國民黨退守臺灣后,航運業的重要性愈發凸顯,而發展航運業的重擔則落到董浩云身上。他多次到臺北接受蔣介石、陳誠等國民黨政要接見,還代表臺灣參與國際航業公會事務,獲得臺灣政府或美國銀行界的巨額貸款,有財力訂購船只,擴大規模,在世界各地開設分公司,開辟新航線。

進入60年代,隨著造船工業的技術進步,西方航運大國掀起一股汰舊換新的熱潮,給了董浩云擴編船隊的絕佳機會。這其中最重要的一筆交易,就是購買美國的勝利型貨輪。

60年代初,董浩云以100萬美元的總價從美國一次性購入12艘勝利型舊船。按照當時的匯率,平均每艘輪船折合港幣僅50萬元上下,相比動輒數百萬美元的新船造價,顯然是極大的優惠。要知道,包玉剛1955年從英國購入那艘8700噸舊船“金安號”便耗資70余萬美元。勝利型貨輪與“金安號”排水量與此相當,船齡也相差不多,價格竟如此便宜,幾乎等同白給。

一個頗為流行的觀點認為,美國人借此向董浩云曲意示好,彌補當年扣押“京勝號”、“滬勝號”對其造成的損失。如果美國人有這方面的考慮,也一定是附加因素,而更主要的原因是,這批船對美國人來說已經落伍了。勝利型輪船建造于二戰時期,到了西方造船業向自動化高歌猛進的1960年代無異于“老古董”,歐洲人、日本人都不會買這些舊船,美國人自然而然地想到急于發展航運的臺灣,于是借淘汰裝備的機會,順便給了董浩云一個大便宜。

對此,董浩云自然心知肚明。不過,以生意人的眼光來看,他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

勝利型貨輪雖然船齡已久,存在耗油量大等缺點,但質量可靠、耐用,承擔貨運綽綽有余,增加的油費成本可以通過調整運價來彌補,況且香港船員薪酬低廉,人力成本也可以彌補油費支出。

生意人不做賠本買賣。董浩云精打細算一番,認為這筆交易于己有利,并不在意輪船新舊。后來,他創造性地把這批舊船從散裝貨輪改裝為貨柜輪船(集裝箱),就此轉向效率更高、利潤更大的貨柜運輸,為“東方海外”的主營業務——貨柜航運奠定堅實的基礎。

最后,這12艘勝利型舊船在1970年代退役,它們在董浩云手中居然又用了10年。

包玉剛后來居上

包玉剛是航運四子中最后一名入行者,卻是起點最高、成就最大的那個。這或許與他的銀行從業經歷不無關系。

1956年,環球輪船成立第二年,包玉剛贏得匯豐銀行會計部主任桑達士(Saunders)的信任,從匯豐銀行獲得一筆貸款,訂購6艘貨輪,僅僅一年,包氏旗下船只便增加到7艘。

在此之前,匯豐一直堅持“不借貸給輪船公司”,尚屬無名之輩的包玉剛何以令匯豐為他破了戒條?

原來,包玉剛并不像董浩云、趙從衍、曹文錦那樣直接參與經營,而是采取出租策略,將輪船出租給有需要的航運公司。這樣一來,不必承擔航運各種風險,經營壓力驟然下降。

到香港租船的主要是日本人。二戰時日本船只幾乎損失殆盡,造船工業也遭致沉重打擊。到1950年代日本經濟復蘇,進出口貿易日益繁榮,大量貨物待運,船只需求量猛增,但日本人拿不出去錢去訂購新船,只得租賃。與此同時,香港航運業“有船無貨”,大批輪船閑置,剛好與日本“有貨無船”的狀況形成互補,雙方一拍即合,建立租賃關系。

輪船租賃嚴重制約日本造船業發展,各大船廠無米下鍋。為扶持本國造船業,鼓勵國外訂單,日本銀行界向外國船商提供購船低息貸款,利息甚至比給本國人的還要低。這樣一來,對于日本船商而言,買船遠遠加不如租船劃算,因而加劇了租船力度。久而久之,形成一種奇怪的現象——香港公司到日本船廠訂制新船,然后就地轉租給日本的貿易公司。所以后來人們常說,香港航運業是隨著日本經濟的發展而日益壯大,并非毫無道理,起碼在早期是這種關系。

包玉剛入行時,輪船租賃在香港已習以為常。他擁有的第一艘輪船“金安號”就租給了日本人,這一點并沒什么特別,但他以比市價低得多的價格長期出租,這就不同尋常了。

當時香港的輪船租賃行業流行計時租賃,是根據當時的需求情況制定租金標準,需求旺盛時租金高,需求不足時租金低,具有極強的變動性。包玉剛沒有選擇這種模式,而是采取長租策略,按照雙方協定的固定租金出租一定年限,這意味著自動放棄旺季的高額利潤。

正是這個在同行眼中十分幼稚的舉動,讓他贏得了桑達士的認可,最終幫助包玉剛敲開匯豐銀行的大門。

個中原因并不難解。“計時租賃”制度下,人人都盯著旺季的高額租金,寧可讓輪船在淡季荒廢掉。而包玉剛認為:“租不出去的船,與其說是資產,毋寧說是負債”。與其追求一時的高利潤,不如將輪船長租出去,這樣收入雖然不會很高,但穩定可靠,平均利潤也不少。

而對放貸銀行來說,最關心的其實不是借貸者一時的經營狀況,而是長久穩定的還貸能力。

匯豐銀行從前之所以采取謹慎的態度,不向輪船公司放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航運業受政治、氣候、戰爭等不可控因素影響較大,致使穩定性不足。現在,包玉剛通過與承租者聯合分散風險,找到一種穩定的盈利模式。不愿錯失發展先機的匯豐銀行決定助其一臂之力。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匯豐方面要求包玉剛提供租賃方的銀行信用擔保。這難不倒他。

包玉剛堅信,商業是一項雙贏的博弈,不僅要以信取人,更重要的是可以使對方從合作中獲利。因此,在租賃合約上,他一再作出讓步,不但事無巨細地劃分責權,甚至承諾如果輪船出事,保險賠償金將全部歸租賃方所有。就這樣,包玉剛總能如愿拿到租賃方的銀行擔保書,以此從匯豐貸款,再以貸款合約去日本造船廠簽訂造船合約,用“三張合約”開啟了航運帝國的大門。

每一名創業者未必都能品嘗到收獲的喜悅,但都不可避免地經歷開拓的艱辛。包玉剛也不例外。據曹文錦回憶,那時候為了招攬日本航運生意,包玉剛每天一大早就跑到啟德機場守候日本客戶。一群香港船主圍在出口,看到日本人模樣的人,這些平日文明的同行便顧不得斯文,紛紛涌上去爭搶客戶。曹文錦注意到,包玉剛也在其間,但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從來不去爭奪客戶,而是認準一個客戶,一把抓過對方行李,徑直就走,對方為了拿行李,只好乖乖跟他走。包玉剛善于抓要點,讓問題迎刃而解,曹文錦便偷學了這招,竟也屢試不爽。

包玉剛認為,“船東的經營原則,根本上就是經常要維持最低成本”。只有這樣,租賃方和自身才能從中雙贏收益。有一次,“金安號”在駛往日本長崎途中發生故障,被拖往長崎修理。包玉剛聞訊后親自趕赴日本,監督整個維修過程,確保每一筆開支到位,令租賃該船的日本公司大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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